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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竹取公主(1 / 2)



彰子现在住的房间,以前是昌浩的大哥成亲住的房间。



「成亲大哥是什么时候搬进了参议大人家?」彰子问。



昌浩在记忆里搜寻。「呃……我四岁时,所以大约十年前。」



旁边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点点头说:「对、对,差不多那时候,哎呀,已经这么久了啊。」



那时候的它,还没有以异形的模样出现,几乎都隐形着。光隐形还是掩不住强烈的神气,所以它尽力不接近小孩子。



四岁的昌浩,已经被晴明封住了与生俱来的灵视力,所以红莲在他旁边,他也不会察觉。但是,昌浩看不见,成亲和昌亲还是看得见。从小就培养了一些抗压性的他们,面对红莲时虚张声势假装不在乎的样子,让红莲不只感叹更是苦笑连连。



「怎么了吗?」昌浩好奇地问。



彰子点了点头。「柱子的地方有横向刻痕,差不多从这个高度开始……」



彰子边说边用手掌比出高度。



「到比现在的昌浩矮一点的地方为止,那是什么呢?」



应该是用小刀划的,刻着好几条长约一寸的痕迹。



前几天打扫前搬动家具,才看到那些刻痕。



「是成亲大哥住这里时刻的吧?一定是,因为看起来很旧了,应该很久了。」



所以,突然想知道昌浩的两个哥哥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昌浩环抱双臂,歪着脖子说:「那会是什么刻痕呢?我很少进哥哥房间,所以没看过。小怪,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成亲和昌亲也是腾蛇一靠近,就会吓得缩起身子。腾蛇一点都不想让他们害怕,所以尽量不在人界现身。既然是那时候刻下的痕迹,问他他也不知道。



当昌浩和彰子正在沉思低吟时,神气出现了。



《那是成亲大人和昌亲大人比身高的线条。》



两人移动视线。他们是在昌浩房间。霪雨暂歇的午后,阳光和煦,他们打开板窗通风。等梅雨季节过后,就要把书库里的书拿出来晾晒。



小怪竖起耳朵听着隐形的神将说话。「喔,是这样啊。」



《是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常常比身高。》



听到彬彬有礼的用词,彰子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她知道那是十二神将,安倍晴明麾下的式神她认得一半以上,但是却对这个声音很生疏。看看昌浩,他也是疑惑地眨着眼睛,好像对这个声音不太熟。



看到他们的表情,小怪满脸诧异地张大眼睛,用后脚直立起来。



「怎么了?彰子不认识还有话说,昌浩应该认识吧?」



昌浩思考片刻,「啊」地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是太裳。」



传来苦笑的气息。



十二神将太裳很少在昌浩他们面前出现,也不常待在晴明身旁。昌浩没跟他说过几次话,对他的印象是十二神将中的重镇。



大概是从表情猜到昌浩在想什么,小怪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太裳通常待在异界,晴明召唤时才悠悠哉哉地来到人界,过得比自己还逍遥,根本不是什么重镇。小怪这么想,望向敞开的板窗。自己都待在异界那段时间的安倍家的事,太裳、天后、天一比较清楚。



「来都来了,就讲讲当时的事吧,你比我清楚多了。」



小怪转转脖子,咚地坐下来,蜷起了身子。它只知道昌浩出生后的安倍家。



正俐落地做着带回家的工作时,孩子们趴跶趴跶跑来了。



「父亲,工作什么时候可以做完?」



六岁的长子国成来看成亲还剩多少工作,成亲把他推开,耸耸肩苦笑起来。



「真是的,你跟忠基从刚才就轮流来烦我,害我都做不完。」



成亲斜眼一瞥,站在敞开的格子门后面偷偷往里瞧的次子,慌忙把头缩回去。



被成亲这么一说,国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们已经等很久了嘛。」



「母亲也在等呢。」探出半张脸的忠基,接着哥哥的话说。



成亲望着天花板摇头兴叹,把毛笔放回砚台盒。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做到这里。」



国成和忠基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那么,我们在东对屋等。」



「我去告诉母亲。」



兄弟俩一起趴跶趴跶地跑走了。成亲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加班加太晚,他们不高兴;不加班把工作带回家做,又气我不理他们。还真难缠呢。」



嘴巴说难缠,眼神却温柔得不得了。没办法,只好明天出仕时比平常更努力工作了。每天都努力工作就没问题了,偏偏他的信念是天天都尽全力工作会后继无力,所以做到适可而止就行了。



成亲知道自己很有能力,但是,表现得太过耀眼,立场上会被逼入微妙的状况。所以,只能做到某种程度。他必须巧妙地维持既受人爱戴、工作又还混得过去的状态。要做到这样比想象中困难,老实说他也很辛苦。



《你好像很累。》



早就察觉有神气降临,所以成亲显得并不惊讶,点了点头。



「是有点累,真不该成为公卿大人的女婿。」



看成亲说得很认真的样子,十二神将苦笑着回应他。



《但是,你并不后悔吧?》



「算是吧。」成亲不假思索地说,没规矩地随意乱伸脚。



因为这里不是职场,所以他穿着便服狩衣,还弄得松松垮垮。他稍微整理一下衣服后,喀喀喀地扭动脖子。装扮太过邋遢,妻子就会生气。但是气起来也不太讨人厌,所以他总是嗯嗯地回应,听过就算了。



《夫人都没变吗?》



「没变。」成亲笑逐颜开。



「她还真的一点都没变呢……对了,前几天我见到好久不见的少纳言家的靖远。」



《啊,那个……》



太裳颇有意涵的点了点头,成亲露出狡黠的笑容说:「真该问问他,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女人后,还会想把她娶回家吗?」



太裳无声地笑着,成亲敲敲矮桌上的书的封面,沉稳地垂下眼帘说:「说不定他还是会坚持要娶,因为再怎么样都是竹取公主啊。」



※  ※  ※ 



伤脑筋啊。「该怎么办呢……」



历表部门的历生安倍成亲,念念有词地思索着。



今天阴阳助③约他,一起去参加参议大人藤原为则府邸举办的赏月宴会。



现在晴空万里,想必今晚的月色也非常美丽。参议大人为人耿直,颇受年轻人爱戴。当然,跟政治扯上关系,就很难说完全没有污点,但是身为殿上人就是要做到清浊兼容,所以攻击这一点是很庸俗的事。



十二岁行元服之礼、出仕,在接近政治中枢的阴阳寮工作几年,自然会看清楚这样的现实。富裕的参议大人府邸举办的宴会,应该可以吃到平常绝对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很令人期待。但是,他却从刚才烦恼到现在。



「嗯……顺利的话,今晚应该可以解决。」



今天早上成亲被祖父找去。他的祖父是大家口中的旷世大阴阳师,说到安倍晴明恐怕是当代无人不晓。



自从懂事以来,成亲就隐约想过,自己必须继承祖父和父亲成为优秀的阴阳师,所以总是竭尽所能地努力修行。看到哥哥的努力,弟弟昌亲从小就觉得自己要协助哥哥,也竭尽所能致力于修行。但是,年纪相差很多的三子出生后,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哥哥!」咚咚跑过来的昌浩笑咪咪地伸出手来。



「嗯?」成亲低头一看,昌浩手上放着一只有点扭曲变形的蝴蝶。



他笑容满面地问:「你做的?」



「嗯。」昌浩用力点着头,把蝴蝶递给他,好像希望他再好好欣赏。



他接过来仔细看过后,摸摸弟弟的头说:「嗯,做得很好,用小刀做的吗?很危险喔,要小心点。」



「是跟昌亲哥哥一起做的,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那就好。」



成亲摸着满脸得意的昌浩的头时,昌亲探出头说:「昌浩,拿给哥哥看了吗?」



「嗯。」回过头用力点头的昌浩,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又咚咚跑出去了,呼喊「爷爷!」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四岁时连怎么做纸式都不知道呢。」



「我也是啊,好像是爷爷教他的。」成亲的苦笑中带着些许无奈的神色。



是打算从现在开始彻底训练他吧?因为他是祖父安倍晴明的接班人。



「败给他了。」



昌亲把折得歪歪斜斜的蝴蝶放在手上,对抓着后脑勺的哥哥说:「今天你要去参议大人为则府邸吧?」



「是啊,跟阴阳助一起去,爷爷还交代我要办一件事。」



看到昌亲疑惑地眨着眼睛,成亲只是耸耸肩,没有告诉他什么事。



时间差不多了,成亲站起来。他必须先去阴阳助府邸,再去参议大人府邸。



「最近都没看到腾蛇呢。」



以前常常看到他陪在昌浩身旁。



偶尔会在晴明房间看到其他神将,就是没看到腾蛇。



老实说,他们都很怕腾蛇,并不想见到他,但他们都知道他看着昌浩的眼神非常温柔。昌浩不可能指使他怎么做,所以应该是他自己有什么考量。而且,他刚消失没多久时,昌浩常常都像在找什么人,最近已经不会了。



「参议大人就是竹取公主④的父亲吧?」



昌亲问,成亲点头说:「是啊。」



听说为则的长女,是个美丽耀眼的公主,所以有故事里的竹取公主之称。三年前举办过裳着仪式后,追求她的礼物和求婚书信就纷至沓来。因为她是参议大人的独生女,论财产、家世都无可挑剔。而且,光是美貌就足以吸引所有人。



不过,这些人都只限于上流贵族,像成亲这种勉强算是贵族的家世,根本毫无机会。今天成亲可以跟阴阳助一起来参加宴会,当然有特别的理由,否则殿上人府邸的宴会不可能邀请他这种卑微的小官。



「为则大人没有什么野心,所以不想把掌上明珠交给有企图心的人,要不然那么受欢迎的小姐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对象。」



昌亲点头表示赞同,抿嘴一笑说:「说不定出乎意料之外,选择像大哥这种人呢。」



「怎么可能?」为了不失礼节特地穿上新衣的成亲,留下苦笑出门了。



事后,兄弟俩深切觉得,真的有「言灵」这种东西。



※  ※  ※ 



钻过竹帘进入对屋的真砂,走到倚靠凭几坐在帷屏后的小姐旁,跪下来低声说:「小姐,他们好像都来了。」



插图1193



她沮丧地蹙眉长叹。



来报告坏消息的侍女真砂,不知所措地看着主人。



她的主人是大家口中的竹取公主。她敢骄傲地说,她也觉得她家小姐论气质、论美貌,的确都比其他家小姐优秀许多。不过,小姐会被称为竹取公主,并不只是因为美丽耀眼的外表。



「这样啊,真麻烦……」



小姐把扇子抵在嘴唇上,抑郁寡欢地垂下了眼帘。最近总觉得身体特别沉重,每天都很疲惫。请药师来看过,诊断结果是为某事心烦而胸口郁闷,原因昭然若揭。



「这样下去,恐怕我再不情愿,也会失去思考的力气,随他人摆布了。」



真砂扬起眉毛,对终于说出泄气话的小姐说:「怎么可以这样呢,小姐!您不是说过,绝不嫁给无法跟您心灵相通的人吗!我也赞成您的想法!」



所以,即便袖子差点被抓住,她也会努力逃跑,委婉拒绝那些来拜托她牵线的贵公子们,有时甚至狠狠地把他们赶回去。



竹取公主阖上扇子,单手掩住了脸。



「大人也了解小姐的心情,所以,到目前为止不管条件多好的姻缘,都尊重小姐的选择,小姐怎么可以……」



「我知道……可是那些人……不,那些家伙……」



那些家伙都很有耐性,不,说白了是死缠烂打。



知道最得小姐信赖的侍女真砂不会答应,他们就去拜托其他侍女,带他们去小姐的对屋。或是送来故事里出现的昂贵稀有礼物,总之,就是使尽一切手段来追求。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为则高居参议之位,所以没有人可以靠身份地位来胁迫她。



她会被称为「竹取公主」,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有五个人不管怎么拒绝,还是死皮赖脸来求婚。竹取物语里向竹取公主求婚的贵族也是五个人,所以她被称为竹取公主。



倚靠着凭几的竹取公主,深深叹了口气。



「也有人说,我年纪差不多了,该接受求婚了。」



她的父亲对她母亲是现今少有的专情,所以从小看着父母鹣鲽情深的她,也希望可以嫁给像父亲那样的人。但是,那种男人真的很少。



现在的求婚者中,就有个年过三十、名叫安芸守中原高名的地方官,已经娶妻生子还写情书给她。



她紧握扇子,摇摇头说:「都有妻子、孩子了,还公然送情书来。想到他的妻子和孩子……」



「小姐……」



在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真砂面前,竹取公主抬起头说:「教我怎能不生气!太无情了,我绝对不嫁给那种人!」



她不太清楚其他求婚者的长相,但知道名字。



无官大夫靖远、朝雾皇族的景朝、右中弁的儿子巨势维人、卫门佐师重。



靖远是连深居闺中的自己都听过恶名的男人。朝雾皇族是前前前皇上的表兄弟的孙子,但是家道已经中落,现在只剩下皇家血脉。巨势是在阴阳寮常见的姓氏,但维人似乎没有那方面的才能,是出任图书寮官职。



他们的官位不高,却都花名在外。



或许有人会说那是小事,但对竹取公主来说却是最大的问题。



最近,她甚至想开了,如果遇不到理想对象,就一辈子不要结婚。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真砂担心地托着腮帮子说:「糟透了,他们说不定会趁今晚的宴会溜进来这里。」



「真砂,你不要吓我啊!」她大惊失色吓得全身僵硬。



真砂又接着说:「不,要做好这样的准备才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为什么要这样吓我……!」



真砂摇摇头说:「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而且……」



其他家小姐被这样强行闯入的例子不胜枚举。



真砂与小姐陷入短暂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真砂才忍不住地开口说:「总之,不让现在的求婚者们死心,我们就没有片刻安宁。」



「没错,的确是这样。啊,该怎么办才好?」



美丽的脸庞蒙上阴影,很快蹙起眉梢按着额头的小姐,看起来真的很烦恼。



突然,真砂眨了眨眼睛,尽管知道没有其他人在,还是环视周遭做过确认后,才压低声音靠近小姐说:「我想到一个办法……」



听到信赖的侍女的提议,小姐张大了眼睛。



参议大人府邸的房子相当宽阔。



但是,以占地面积来说,应该是安倍家比较大。



成亲以肉眼估算后,在心中这么自言自语。



为什么自己家会那么大呢……?



不过,房子已经很老旧,也不算宽敞,只有占地面积大。



安倍家没有佣人,只有家人,所以不需要太大的房子。但是,有时还是觉得空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很可惜。小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占地会那么大?父亲只说代代都住在这里,并不知道原因。



「建筑相当雄伟呢。」



赏月之宴要等月亮出来才开始,他来早了,所以闲得发慌。历生的职等是八位,所以成亲没有见过参议为则。但是,成亲年轻又引人注目,所以旁人自然会注意到他。



外表沉稳的为则走向了他。



「你是……」



「我是今天跟阴阳助一起来的安倍成亲。」



「安倍……」为则停顿一下,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么,你是吉昌大人的儿子?」



吉昌的儿子,也就是晴明的孙子。有点地位的贵族,多多少少都麻烦过晴明,为则也不例外。



「晴明大人帮过我不少忙,他最近好吗?」



为则坐下来,似乎准备与成亲长谈。



成亲热络地回应说:「他很好,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却比我们都好。」



「是吗?帮我向他问好……干脆我去找他商量好了。」



为则脸上突然蒙上阴影。



「怎么了?」



参议深深叹口气,稍微看了一下四周。喝了酒的人都各自嬉戏笑闹着,没有人注意到为则。成亲特地坐在宴席最角落的位子,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为则显得有些疲劳,眯起眼睛说:「你知道我女儿被称为什么吧?」



知道,成亲地点点头,望向前方。



向竹取公主求婚的人,都来参加这次宴会了。成亲一一确认过后,把视线转回参议,压低声音说:「以地位、外貌来说,那几位应该都还不错……哎呀,以我的身份实在不该说这种僭越的话。」成亲赶紧道歉。



为则苦笑着说:「你说话诚恳、直率,这一点很像晴明大人。没错,以眼睛看得到的部分来说,那些人都相当出色,只是……」



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内心也是那样。



光是耳闻,为则就听说过很多令他无法接受的传闻。有心搜集的话,恐怕还更多。



以女儿的幸福为第一优先考量,还是希望她能嫁给生性老实的人。



成亲边「嗯嗯」回应,边在心里想着:



那恐怕很难吧,现在这个时代,花名在外是天经地义的事,结婚后再娶第二、第三个妻子也不成问题,还有不少贵族有好几个纯粹交往不结婚的爱人。



不过,成亲知道那是只限于上流阶级的风潮,因为生活富裕才能做那种拈花惹草的事。



啊,越想越生气。



《成亲大人,你的眉宇之间出现了皱纹。》



有声音直接传入耳朵,成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半眯起了眼睛,他赶紧整顿表情,然后往什么也看不见的背后瞥了一眼。



是十二神将,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了。



「我想……晴明大人擅长替人占卜命运,是不是可以请他看看,是该降低期望,从追求我女儿的人当中选择一个呢?或是另外有适合她的人呢?若有就请他帮忙找出来。」



「这……」吞吞吐吐的成亲,感觉背后的神将似乎也有些困惑。这也难怪,真的没想到会在宴席中突然被问这样的话。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视线与阴阳助交接了。刚迈入老年的阴阳助,对他使了使眼色,好像在对他说「拜托你了」。



成亲顿时傻眼。原来阴阳助找他一起来,是为了这件事。他心想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去找祖父就行了嘛。



不过,大概也不好那么做吧,因为竹取公主太受人瞩目了。光是不断拒绝求婚者,就被当成了怪人。那个美丽的称呼,多少也带点揶揄的味道。再加上「去找阴阳师安倍晴明商量」这种事,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参议非常疼爱这个独生女,当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就算传闻也不行。



而且,能来参加这个宴会也正中他的下怀,所以功过就相互抵销了。



成亲想通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回家后我会跟祖父说。」



原本神采黯淡的参议,脸色突然亮了起来。



「喔,是吗,那么拜托你了。」



向官位低很多的年轻人深深一鞠躬后,为则就被管家请走了。



跟参议说话时一直挺着背的成亲,揉揉酸痛的肩膀低声嘟囔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就是啊,不过,参议大人好像真的很烦恼,晴明大人应该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如果他断然拒绝,说不关他的事,那就真的是魔鬼了。」



他听说过祖父是狐狸之子,但并不是魔鬼,所以应该不会拒绝吧?



正咳声叹气时,突然发现视野角落有个人。



他悄悄望过去,看到有个背影趁大家不注意时,悄悄离开宴席座位走向里面,潜入了黑暗中。



成亲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小姐住的对屋离主屋有点远,所以不怎么听得到喧闹声。



虽是赏月之宴,还是点了篝火,光线会照到对屋。



对屋的板窗已拆除,只放下竹帘,小姐坐在摆着帷屏的厢房沉思。



五位求婚者都在外面喧闹的人群中,她好希望宴会赶快结束,他们赶快离开。



朦胧的灯台光线只有照到这附近,再稍微往前移动就只能靠月光了。今晚的月亮是满月,所以眼睛适应后还是能看清楚庭院。



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息时,听见了脚步声。



小姐惊慌地环视周遭,屏气凝神。



好像有人从连接主屋的渡殿,蹑手蹑脚地往这里走过来。绕过外廊走到竹帘前的人影,似乎停下了脚步正往屋内窥探。



小姐紧张地咽下口水。刚才陪在她旁边的真砂,去替她倒开水了。



啊,怎么会这样,真不该让真砂离开自己。



以前曾有侍女把冒失轻率的求婚者带进来,所以她不再让真砂以外的侍女接近她,结果造成了这次的危机。



屏住呼吸的她,赫然听到乘风而来的轻轻呼唤声。



「公主、竹取公主。」



听到那样的呼唤声,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更沉重了。



没听过那个声音。小姐害怕地缩起了身子,心想非逃不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像被施了咒缚法术。



她必须赶快逃进书库,把门紧紧锁起来。头脑这么想,拼命命令自己,沉重而僵硬的四肢却好像忘了自己的职务。



对方似乎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



「在那里的是竹取公主吧?我把我饱受爱情折磨的思慕之苦写在信上送给你,你都没有任何回音。」



她很想说因为我对你没有意思,但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在呵护下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跟年轻男人单独见过面。以前曾在真砂与父亲的陪同下,隔着竹帘与对方见面,但也都没说上半句话就结束了。



虽有竹取公主之称,其实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小姐,嫁给我吧,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嫁对了人。」



有双手贴在竹帘上。



小姐全身僵硬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人随时会穿越竹帘。这就是世间所谓「生米煮成熟饭」的强行闯入。



竹帘被粗暴地掀起,用来挡住她的帷屏也被搬动移开了。



风灌进来,吹熄了灯台的烛火。好不容易从她喉咙挤出来的尖叫声,跟帷屏重重倒在地上的撞击声重叠了。



「快来人啊!」



但是,声音比想象中小很多,根本传不到主屋。



有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小姐用阖上的扇子挥开那只手,努力地站起来。四肢像铅块般沉重。她抓起刚才倚靠的凭几,疯狂地扔向男人。



趁对方因意料之外的反击而退缩时,她很快从他旁边跑过去。外衣被抓住,她就脱掉外衣冲到外廊,踉踉跄跄地拼命往前跑。



「等等,小姐……!」



当叫声响起时,她的头猛然向后仰,因为头发被抓住了。



她全身寒毛直竖,差点无力地跪下来,整个人吓呆了。



「你抵抗的话会很惨喔。」带着嘲弄的话,扎刺着她的耳朵,就像魔鬼的呢喃。



「不要啊……!」就在她发出惨叫时,另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哀号声霎时响起,抓住她头发的力量也消失了。



看到突如其来的伏兵,她惊愕得呆若木鸡。那个人赶紧把她拉到背后,挡在冒失轻率的男人前面。



「请不要使用暴力,巨势大人。」



「什么!?」巨势维人按住将他挥开的手,愤怒地站着。



成亲诚恳地接着说:「现在住手还可以当您是酒醉失态。您看,小姐这么害怕。」



成亲偏头看一眼背后的小姐,很快又转回来看着维人,那眼神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但小姐看不到。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正结着某种手印。



被气势压倒的维人,不甘心地撤退了。



文风不动的成亲,直到维人的背影完全消失,才面向前方开口说:「竹取公主,请回屋内。」



「啊……」她正要说什么时,察觉有状况的真砂跑过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



「真砂!」一看到信赖的侍女,她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了。



她像拉紧的丝线突然断裂般瘫坐下来,成亲慌忙转过身,蹲下来说:「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勉强回答后,竹取公主忽然抬起了头,正好与成亲四目交接。



在月光的照射下,成亲的脸看得很清楚。



那是第一次见到的脸,不曾来找过父亲。



她微偏着头,盯着不太敢看她的成亲,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赶紧转过身去。她不该没有隔着竹帘,跟年轻男人这么接近。



「小姐!喂,你想对我们小姐怎么样……!」



真砂把小姐搂入怀里,指责成亲,小姐慌忙制止她。



「不、不是的,真砂,要不是他赶来,我……」



我现在……想到这里,小姐不寒而栗,真的是千钧一发啊。



她这才颤抖起来,想起心爱的头发被粗暴地拉扯,她又害怕又气恼地落下了眼泪。



成亲想侍女来了,应该没事了,便站起来说:「那么,我告辞了。」



正要离去时,被真砂叫住。



「请等一下,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小姐的对屋?你不说我可不会放过你。」



严厉的语气,听得出绝不饶恕的意味。



成亲困惑地回过头说:「我叫安倍成亲,是阴阳寮的历生,今晚是跟阴阳助一起来的。」



「然后呢?为什么在这里?理由呢?」真砂更加强了语气问。



「我祖父算是个名人……」



「啊?你想说什么……」



「参议大人来拜托我关于小姐的事,没多久后我就看到巨势大人,避开众人耳目偷偷地往这里来,我有点担心就跟着他来了。」



真砂张大了眼睛。那么,他不但不是来欺负小姐,还救了小姐?



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就随便怀疑你。」



「哎呀,没关系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连我自己都吓呆了。」



「啊?」



不由得露出嘻笑本性的成亲,赶紧摆出正经的表情。



「呃,失礼了。那么,我告辞了。」



成亲一鞠躬返回主屋。真砂目送他离去后,转向还脸色发白的小姐。



「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是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的家人。」



「安倍……晴明大人……?」



真砂从唐柜拿出新的外衣,给茫然若失的小姐披上。被巨势维人抓住的那件外衣,小姐恐怕再也不会穿了,她打算改天拿去丢掉。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过,我觉得他的外表比向小姐求婚那些人好很多,而且,他说他是历生,官位应该也不高。小姐,就选他吧。」



竹取公主茫然地环视周遭,看着倾倒的帷屏、掉落外廊的外衣。



「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