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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他不懂经历九死一生回来的人,为什么都这么不要命,可以贸然去做危险的事,包括他的弟弟在内。



「真是的……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还是有人会为你哭泣啊。」



昌亲不禁说出百般无奈的话,敏次则皱起眉头说:



「没错……我一直让父母为我的事烦恼……」



「不、不,我是说除了父母之外。」



昌亲反射性地回应,敏次点头表示同意。



「啊……是的,行成大人一定会为我担心……」



「不是……呃……其他人呢?」



昌亲不由得低声询问。



二十多岁的老实年轻人,似乎对昌亲的询问感到困惑,合抱起双臂。



「其他人……其他人……」



沉吟好一会后,敏次眨个眼,开口说:



「或许行成大人的千金会吧?」



「千金……」



昌亲眨眨眼,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会等着你回来……」



说到这里,昌亲想起了一件事。



藤原行成的千金,应该是跟自己的女儿同年。



自己的女儿梓是六岁。



「行成大人的千金……?」



被昌亲好奇询问的敏次,难得放松表情,细眯起眼睛。



「是的,她可能是因为母亲过世,所以很寂寞吧。每次我登门造访,她都会缠着我,要我说阴阳寮发生的事。」



敏次说的话有时候很专业,他并不认为千金能听得懂。



但是,看到千金听得津津有味、开心的样子,他就觉得好可爱。



「她还会为我准备美味可口的东西,让我不禁冒昧地想,如果我有妹妹应该就像她那样吧……」



「……」



昌亲面对眯着眼睛诉说千金的事的敏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想起这个生性耿直的年轻人,向来忠于职务,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因此整天聚精会神在求学、修行上。



昌亲是在跟敏次差不多年纪时结婚的。敏次已经到了结婚年龄,却从来没有思考过那方面的事。



敏次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原本有个年纪差很多的哥哥,但是,很久以前去世了。



现在他还年轻,以求学和修行为优先也还好。



但是,尽管事不关己,昌亲还是有点替他担心。



敏次却完全没察觉到昌亲正在担心他未来的人生,满脸认真地摇着头说:



「我不能这样待着。我总觉得那片沉滞会遍及全京城,不只皇宫。」



到时候很可能会殃及父母、尊敬的行成和那个可爱的千金。



「昌亲大人,请务必帮我向阴阳头、阴阳助说情。」



昌亲叹口气,对双手伏地叩首的敏次说:



「我不能保证做得到,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



再次低头致谢的敏次,忽然把头一偏说:



「对了……」



「怎么了?」



起身准备离去的昌亲,停下脚步,转过身问。



「阴阳博士……成亲大人一直没来阴阳寮吗?」



昌亲猛然屏住了气息。



「嗯……他可能好一阵子都不会来了。」



昌亲的表情瞬间有点僵硬,但敏次没有发现。



「是吗?那么,我更必须早点回到工作岗位。」



敏次不认为区区自己就能填补安倍成亲的空缺,但是,他相信有自己在总比不在好。



昌亲一出仓库,就看到阴阳寮的寮官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着碗。



「啊,昌亲大人。」



昌亲让路给停下来行礼的寮官,张口问:



「这是给敏次大人的药汤吧?」



「是的。不论我们怎么说,他都不肯好好休息,所以,我们请典药寮替他做了特别苦的药汤。」



也有人建议,乾脆下药让他睡着。但是,有人出来制止,认为那么做太过分。最后决定使用特别苦的药,增强滋补的药效。



「我们是担心他才念他,他却丝毫不能理解……」



昌亲打从心底同意苦着脸的寮官说的话。



「面对耿直、不知变通的人,真的很辛苦。」



「就是啊……对不起,我失言了。」



寮官想起是在跟身分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慌忙赔罪。



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的昌亲,才跨出步伐,背后就响起仓库木门开启的声音。



「啊!喂、你……!」



「等等,先听我说、先听我说。」



听到震耳的斥责声、辩驳的申诉,昌亲苦笑起来,仰头望向沉沉低垂如黑夜般昏暗的黑云。



雨势不断增强。随着雨势增强,周遭的阴气也盘据得更深更浓,感觉正逐渐沉滞堆积。



敏次所说的沉滞之殿,用来形容这个状况十分贴切。



殿堂也是处所,有居所、御殿、宫殿之意。



沉滞之殿的称呼,很适合阴气沉滞的皇宫。



「大哥……」



昌亲低声叫唤,咬住嘴唇。



大哥抛下了这种状态下的阴阳寮、皇宫,甚至最重要的家人。



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 ◆ ◆



过午才开始下的雨,随着时间流逝,越下越大。



进入紧闭的房内,掀起上板窗观看天空的模样,就看到近黑色的云卷起漩涡,落下强烈的雨滴。



潮湿的风吹进房内。



走到外廊,在板窗前动也不动地仰望天空时,妻子从里屋走进房内。



男人担心地叫唤她说:



「你不躺着行吗?」



他们是结婚好几年的夫妻,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人世。



妻子缓缓转向他,微微一笑。看到妻子又瘦了,让他很心疼。



「没事……你在替房间通风吗?」



「是啊,他好像还不能回来。」



「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男人对眉头紧蹙的妻子苦笑说:



「他有达官贵人照顾,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稍后男人必须外出值夜班。



把身体孱弱的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很担心。尤其是这种天气,会让人心情郁闷,所以他不能不担心。



现在是夏天,却异常寒冷。乌云又沉沉低垂,一片昏暗。



男人再三嘱咐妻子,多少要吃点滋补的东西、尽可能保持暖和、好好躺着,嘱咐完才出门。



乖乖听从嘱咐躺下来的妻子,对过度担心自己的丈夫感到内疚,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最近老是梦见以前的事。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了,那个梦却还是会扩大她的后悔与悲伤,搅乱她的心。



每次梦见,都会让她陷入忧郁、心情沉重紧绷,越来越下不了床。



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却还是会不由得想──



会不会一切都是恶梦?会不会他就快推开那扇门,对自己说他回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却无法舍弃愿望、希望。



从失去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底深处就有个冰冷沉滞的场所。



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的名为绝望的沉滞之处。



因此,为了暂时忘记绝望、逃避绝望,她怀抱着虚幻的梦。



悄悄作着不可能实现的梦。



「……」



其实,一切都是恶梦,总有一天会醒来。只要脱离恶梦,回到现实,失去的人就会回来。



她一直抱着这种虚幻的梦,没有告诉任何人。



雨声淅沥。不知不觉中,雷鸣已经落在很近的地方。



闪过格外响亮的轰隆声,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她怕打雷。据说,雷是神鸣,代表神威,所以可怕。



轰隆隆的雷声逼近。



她捂着耳朵,突然想到,说不定会实现?



真的是突然想到。



「既然是神……或许就能……实现……」



她喃喃自语,声音恍惚,没有抑扬顿挫。



只听见雨声和雷鸣。



如劈开刚砍下来的木柴般,特别响亮的啪哩啪哩剧烈声响落下来,连躺着的背部都能感觉到震动。



夸张的巨响把她吓得瑟缩起来,高高悬起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剧烈狂跳。



「落在……附近……」



忽然,她感觉地面微微震动。真的是非常微弱,是那种不太会察觉到的轻微摇晃。



太稀奇了,京城竟然会发生地震。



「……?」



她眨眨眼,觉得有个声音掠过耳朵。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迅雷与雨声之外的声音。



她震颤着眼皮,缓缓起身。



那是踩过木板的微弱倾轧声。



是脚步声。



「唔……!」



她张大眼睛,屏住气息,听出那是熟悉的声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那不就是很久以前已经失去的脚步声吗?



不可能听错。她的耳朵很好,从来没有听错过所有家人的脚步声。



不可能忘记。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再听见一次,为此曾多次哭倒在梦里,醒来后又继续落泪。



每作一次梦,胸口深处就沉沉冻结,逐渐形成总是冰冷沉滞的黑暗之殿。



响起木门开启的声音,用来防止暖气外溢的帐幔架的帐幔开始摇曳。



雷是神鸣。雷是神威。那么,愿望是不是会实现呢?



雷是不是会帮她实现呢?不惜扭曲哲理、破坏这世间的规矩。



严灵──那个红色严灵会不会呢?



木门半开着。划破乌云的闪亮红色雷光,红红黑黑地照亮了屋内。



掀开帐幔的黑色身影,彷佛缠绕着冰冷的风。



是个戴着乌纱帽的年轻男子。



完全看不见那张因逆光而形成阴影的黑脸,她却知道他正在微笑。



「啊……」



哆嗦的嘴唇才发出声音,泪水就跟着掉下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那个身影呈现微笑形状的嘴巴就动了起来。



「总算──如愿以偿了。」



「啊……!」



与记忆分毫不差的温柔声音,轻轻拂过耳朵。



红色闪电扩及视野,整个世界都被染成血一般的颜色。



黑色男子跪坐在垫褥旁,对她说:



「请放心。」



红色闪电照亮男子的侧面,阴影消失,浮现出鼻梁轮廓。



「我回来了。」



男子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掩面哭泣。



「呜……呜呜……呜……!」



「您曾祈求让我回来吧?……母亲。」



异常平静的叫唤,被霹雳雷声掩盖了。



红色闪电照亮了男子的脸。



那双眼眸只看到涂了黑漆般的黑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