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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福音(1 / 2)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个我。



一个我在现在(这里),一个我在未来(那里)。



我的左眼和右眼各不相同,即使看着同一个事物(世界),也会产生不同视点。



一个我拿望远镜眺望远方,



一个我从后照镜回顾过往。



不管是哪一个我,罪孽都一样深重。



预知结局的我,是不负责任的神明。



我只是默默地等待改变不了的未来。



未来不值得期待,不值得抱持希望,不值得我发表什么评论。



乏味的日子,



乏味的未来,



乏味的人生。



……不过,我自己想必才是最乏味的人。



满怀忧郁地躺在床上,有如每天的例行公事。



看着这样的自己,三天后的我发出嘲笑。



/未来福音



我拥有两个世界。



若问哪个世界是哪个世界的影子,老实说,我根本忘了要去确认。



4/



一九九八年八月三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艳阳毒辣地高挂天空。



稍微远离观布子市中心的河岸边,有一栋开幕即将满十周年的大型百货公司。



从车站到这里隔了一段距离,所以百货得以坐拥大片土地。从速处望过去,有如孤立在都心的城塞。



这栋建筑楼高四层,长边往两侧延伸出去,属于典型格局。



百货内部设有一家大小光顾时,必定造访的美食区、尽管没有最新机种,商品也算不上落伍的电器用品店,其他还有贩售鞋子、衣服、洗洁剂、灯饰等各种不同类型商品的店面,一间接着一间。



这里是带有现代风,机能均衡的商品展销中心,亦是附近居民的生活命脉。只要别太挑剔,一切需求都可以在此得到满足。



然而,相对于陈列在此的多样化商品,整个空间却显得了无生气。



这栋百货公司在中午前很少有客人光顾。毕竟这里跟站前的商家不同,以附近居民为主要客源,现在当然还没从睡梦中醒来。从店员到顾客,大家的一天都是过了中午十二点才开始。



即使是暑假期间也不例外。百货公司的平日早晨,弥漫着佣懒的气息。



这里的步调,不知比外面的世界慢上多少倍。



尽管有零零星星几位顾客,内部的时间依旧与外界脱节。不论是不祥的救护车呼叫声,还是刺耳的警笛,似乎都没有传入大家的耳里。



他们是醒着的,但没有什么活着的样子。



这栋宛如城塞都市的百货公司,正因外侧固若金汤,他们只对内部异常状况有所反应。



因此,谁也没有察觉到那个可疑分子。



场景移到占地跟百货公司一样广的立体停车场三楼。这里出现一名身着和服,藏着小刀,追赶某人的少女,但是连监视器都没有捕捉到她的昼面。



「——哟,炸弹魔,终于追到你啦。」



少女朝手机说完这句话,便松开指尖。



手机应声摔到水泥地上。



她抽出背后腰带里的小刀。



双眼丝毫不大意地紧盯四周。



停车场内没有半点声响。



夏天的阳光照射进来,地面出现深黑色阴影。



这一带停着几台车子。



室内的天花板很低,柱子跟车辆又形成遮蔽,视线受到相当大的限制。



虽然少女应该不可能察觉……但她确实知道……我躲在相距二十公尺外的大型车辆阴影处。



在我们两人之间,设有三个炸弹。



我在附近的车顶装设铁管,每根铁管内各塞了火药,以及五百颗左右直径只有几公厘的钢珠,为了让火药威力达到最强,我还将铁管的两端完全密封。在此之前,我制作的是以破坏为目的之烧夷弹,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同。这些炸弹的目的是把人杀死。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我判断若想对付那名少女,这种方法最实惠,效果又最好。



铁管爆炸后,四散的钢珠射程达十公尺。为了确保滴水不漏,我还设计成从三个方向包夹,阻断她所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因此,我根本看不见她有万分之一可能的未来(奇迹)。不仅如此,我也老早确认过,钢珠不会飞到我躲藏的位置。待会儿即将受害的,只有被炸得骨肉分离的少女、被钢珠打成蜂窝的汽车、以及十秒后即将走出电梯的一家人。



少女应该看不见我,但她依然笔直走向这里。



这时,电梯门开启。



一对笑容和蔼的父母,与捧着购物袋的孩子走进停车场。



少女瞥一眼那家人,我在这个当下启动遥控开关。



刹那间,构造单纯到不可能出差错的引信点燃火药。



那零点几秒的短暂犹豫,使少女的行动些许迟疑。



一秒钟后。



两仪式完全无法可躲,被爆炸迸射出的两公厘钢珠贯穿全身,不成人样地当场死亡。



1/



夏天。无庸置疑的夏天。



刺眼的阳光螫得人睁不开双眼。



青翠的绿意从森林流泄而出。



虽然日本一进入夏天,市区总是被湿热的暑气笼罩,深山内的校园远在都市喧嚣难以企及之处,舒适得像个避暑胜地,早晨也显得格外舒爽。



这里是与世隔绝,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瞧一眼的现世监狱——更正,其实是学校,私立礼园女学院。这座全日制、缺乏刺激的学校专供日渐稀少的正统大小姐就读,宛如独立的机动要塞。



『濑尾,你从国中开始就念这里?真的假的,整整三年都过这样的生活……唉,我是今年才进来的。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们的脑袋很有问题。』



直美的整张脸上写满倦怠,为我有办法在此待这么久大感咋舌。她是到了高中,才进入这间学校。



从高中开始就读的学生,十之八九都对这里严苛的校规感到绝望。



原则上,礼园女学院采完全住宿制。管理之彻底有如魔鬼,不用说是踏出校地,连在宿舍内串门子都得先提出申请。一天中的一半时间在学校上课,另一半则被关在宿舍房间,对正值青春年华,喜欢到处玩耍的女孩子而言,想必是一段难捱的日子。



可是——



那些大小姐在自己家里,一定自由自在得教人羡慕。她们会在媲美一国公主的奢华房间待上半天,让俊美帅气的执事冲茶送上来,一边喝着,一边笑说:「哎呀,Gravetaker(黄金猎犬,八岁)又在庭院给客人添麻烦了,呵呵呵~」



成为名门富豪的方式不只一种。有些人并非家族本身很有钱,也不是懂得怎么运用财产,他们单纯埋头于自己的兴趣,结果有一天,便突然变成大富翁。



在北陆地区有一定名气的酿酒世家,濑尾家——亦即我生长的家庭——即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例子之一。



说起我家这个两百年老招牌,酿起酒来简直像是着了魔,态度之狂热几乎可以驱走冬天的严寒。家里不论老小,只要手头闲着,一律会被抓去帮忙,没有第二句话。



因此,我从小便与酒泡在一起。若论品酒,我敢说在礼园学院内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要是真的说出这种话,只会换来悔过室的七日招待券……不对不对,比起这个,我在进入礼园学院就读前,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由」可言。那段日子里,我天天幻想,即使住单人房也没关系,如果能把时间花在自己真正的兴趣上,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而今,上帝似乎听见我的祈求,赐予我每天有一半的时间窝在寝室,跟室——不对,是跟书桌大眼瞪小眼的自由!



更美妙的是,我住的是A班分剩的空房,目前还没有室友。当其他同学两两住一间房间时,只有我是一个人独享整间房间!换句话说,只要提防一下修女,便再也无需注意任何人的视线。这样的环境真是太理想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学校生活很合我的理想。除了偶尔为了一些个人因素,会稍微陷入消沉,整体来说,我真的过得很好。



「…………唉。」



话是这么说,此刻的我却因为修女的传唤,叹着气在宿舍走廊上踱步。



大片的玻璃窗外,是晴朗的夏日阳光。



我的心情郁闷,每走一步,古老的木造地板便发出一阵咯吱声。这不是我体重的关系,而是行李太沉重。



『一年A班濑尾静音小姐,令尊来电有找,请至一楼办公室——』



广播响遍整栋宿舍,听到的当下,我肩膀的力量立刻被抽乾。



跟「忧郁」比起来,这种心境更接近「该来的果然躲不掉」的失落、心死。



嘿咻~我重新背好背包,把空无一人的夏日长廊抛在后头。







时序刚进入八月,这天早晨——



我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接到父亲来电。



父亲劈头便说「本来答应你今年夏天可以留在学校,但是我改变心意了。请你在这个星期内回家。」面对如此不可理喻的要求,我尽管满肚子火大不满,但为了在形式上顺应父亲的期待,还是用「你赶快下到酿酒地狱吧」表示理解,将话筒还给修女。



「濑尾小姐,你准备要回家吗?」



「是的。家中计划好像有些改变……对修女造成困扰,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辛苦的其实是濑尾小姐。事发这么突然,连行李都无法好好收拾——」



学院内的艾巴赫修女是出了名的沉着,她说到一半,视线落到我脚边装好行李的波士顿包上,我则草草填完返家申请单,交给她。



「真让我意外。你准备得真快。」



「没有啦,我也只有这一点比较厉害。」



我向修女道别后,前往宿舍的交谊室。



交谊室是宿含内唯一允许学生交谈的地方。



晚餐后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供大家聚集在交谊室聊天。这是礼园学院内仅有的娱乐。不用说,交谊室门口当然有修女看着,所以没办法太放肆。



目前正值暑假,从早上开始,便没有看见修女的身影。毕竟大部分的学生都返回自己的家,修女们也就跟着放暑假。



「……真是的,下一班公车还要等三十分钟。」



连公车时刻表都跟我过不去。



今天是八月三日星期一,我原本打算至少在学校留到盂兰盆节。可是,既然老爸都打电话来催人,也只好乖乖回家。反抗他的命令,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这一点我比谁都来得清楚。



再说,从昨天夜里,我便准确地看见这个结果(未来)。



「喔,沙发上有一只小懒猫。濑尾,你在这里做什么啊?一大早便睡回笼觉,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



我只好懒洋洋地爬起身。



直美从隔壁的自修室来到这里。尽管直美有一副反骨性格,念起书倒是很勤奋,算得上有为少女。虽然每次都说「自修室的红茶不用钱,却又很好喝……」云云,抱怨快受不了这里的住校生活,同时又很努力地让自己乐在其中。



「啊,不对,我说错了。比起猫来,应该说是狗才对。好啦,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等人?」



「……不是。老爸打电话来,叫我赶快回家。」



我郁闷地叹一口气。



直美知道我家里的大概情况,因此她听了,也如同向上天祷告,「啊——」地为我叹一口气。



「骗人~亏你那么期待去海边玩水,太过分了吧!难道中间不能回来个一天?」



我正是因为没有办法回来,才懒洋洋地躺在这里。



还有,她似乎有所误会。我期待的并非去海边玩水,而是跟泳装、沙滩、炒面等等一概无关的另一大滨海战场。



「真没劲~对了,不然你胆子大一点,至少试试看跷家嘛。需要钱的话,我可以资助你。再说,你爸爸提出那种要求,不是应该当场拒绝?你回去以后,宿舍会越来越无聊啦!好嘛好嘛,随便编个身体不舒服或跟人有约之类的理由,蒙混过去不行吗?」



非常遗憾,不论什么样的谎言,都瞒不过我的老爸。



我看到濑尾静音回到自己家之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满是酒气的工厂内,踩着木屐舀蒸米——一旦看见这个画面,之后不论我再怎么挣扎,结果都不会相差太多。最大限度的改变,大概就是提早一、两天回来学院。



「不用。我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再度倒进沙发。



直美看着我这只小懒猫,一副「真没办法~」的样子——对她而言,应该是小懒狗——但怎样就是放心不下,索性「嘿咻」一声,挑一把附近的椅子坐下。



「唉,你这个人啊,平常不怎么动脑袋,一些奇怪的地方却看得很开……反正现在不论我再说什么,你也只会当成耳边风……要搭下一班公车回去吗?」



「不早点出发的话,到时候回家都已经深夜。对了,直美,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喝咖啡?」



「嗯?不是,我喝红茶。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



直美搞不懂我在想什么。但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懂。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毛病,三不五时问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这个毛病从孩提时代便已养成,直到现在仍然改不掉。



「那么无聊的话,你不是也可以回家一趟?而且你的家在香港,那里应该很好玩吧。」



「我的作风跟你相反。你看我平常行为举止这个样子,申请外出只会被修女退回。家里老爸也说机会正好,要我留在这里多受一些管教。」



她无奈地耸耸肩。



直美厌恶自己的父亲,程度甚于对校规的厌恶。从我的角度看来,那两个人一见面,永远有斗不完的嘴。总之,只要父亲说往东,她便一定故意往西。



对这样的一个人来说,要让她回家的条件,条件,条件是——



ʮ



尽管她嘴巴上那么说,几天后,她也终于死心,将头发染回原本的颜色,离开宿舍。



原因是,她的■■的弟弟遇到■■。



她背着一个背包,快步离开宿舍。



卸妆之后的她,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气质出众、走到哪里都毫不逊色的大小姐。







记忆中的声音、现实的声音——



记忆中的画面、现实的画面,两者缓缓重叠——



我尽可能不让人察觉自己在晕眩。在我的面前,尚未将发色染回的直美苦笑道:



「算了,多亏那个新转进来的学生,害我的名次往下掉。即使拿不到全年级第一名,也得捞个前三名,否则又要被修女们唠叨个没完。所以最近我都乖乖地用功。」



直美的素行不良归不良,她的优异成绩确实也让修女……不,是整个校方无话可说。



对这样的一个人带来威胁的,是在六月尾声转进来的学生。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又跟她分在不同班级,所以根本没见过她一面。唯一听说的是,她好像非常难应付。



「那个人啊,在全国模拟考的排名好像很前面,为什么还要转来这间学校?」



「谁知道。据说那是她本人的强烈要求。而且她原本是来自N县的大小姐,因为突然发生什么事情,目前住在宿舍长的房间。」



「喔……」我心不在焉地应声。



我尚未见过那位转学生本人,所以还无法接收到她的电波。



……根据听到的传闻,对方是一位完美无瑕的大小姐,跟我这种冒牌小姐大概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我们身处的世界截然不同,话题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对了,濑尾,你要这样直接穿制服回去?不先换便服吗?」



「……不用。我没有其他衣服,老爸也不寄几件过来。」



我越说越没劲,最后又变回一只小懒狗。



这副模样似乎太可怜,直美终于看不下去,猛然从座位上站起。



「笨蛋,你应该早一点说啊!跟我来,我借衣服给你!」



她说罢,便用力拉着我的手,离开交谊室。



不用说也知道,她之所以愿意出借衣服,也是出于自己的盘算。



「我会借你衣服,所以你回学校时,记得帮我带一些东西。来。」



她塞给我一张一万元钞票。



看来找回来的钱,我可以拿去自己用。



接着,直美说出一张要我帮忙带的外国乐团专辑。修女们要是听到这张专辑的名称,肯定合双眼发白,当场晕倒在地。这毫无疑问是礼园学院的第一级违禁品。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倒是还不赖。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修女不是满照顾你的,从来不检查你的行李。」



「嗯,藏在行李内是很安全没错……好吧,反正我也喜欢那个乐团。」



「???」



直美小姐出手大方,如果她离开学校后实在等不及,自己先买下那张专辑,多出来的一片自然会让给她的好朋友。没有错吧。



我为自己市井小民狡猾的一面叹一口气,快步在长廊上行走。



八月三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此时此刻,我的未来完全如同三天前所看见,是没有任何新鲜感的平凡日常。



2/



『干也,你知不知道『观布子之母』?』



一间由我任职的事务所参与设计之旅馆落成,我们受邀参加纪念派对。



派对结束后,我回到昏暗的事务所,还没脱下被黑烟染脏的宴会服,苍崎橙子所长便抛来一个略感怀念的字眼。







八月三日,天气晴。



艳阳散发眩目的光线,将高楼大厦林立的市街包覆在闷热的暑气中。



今天的气温创下入夏以来最高温,舒适度也突破入夏以来最低点。



脚步逐渐逼近的盛夏,一件一件地剥夺往来行人身上的东西。水分自然不在话下,另外还包括从容、耐性、以及稍事小憩的精神。



地面上的人影颜色变得更深,似乎不单纯I日晒强烈的关系。



时间已过上午十一点,艳阳以帝王之姿高挂天空。一想到这样的热度要持续到傍晚,任谁都会想钻进有冷气的室内避暑。我跟式约在老地方——Ahnenerbe咖啡店——见面,真是明智的选择。虽然寻找观布子之母的目的落空,确定她不在这一带出没,也算是一项收获。



我穿过大楼间不到窄巷程度的小路,来到大街,前往Ahnenerbe咖啡店。



—说到观布子之母,她是过去相当有名的街头占卜师。



印象中,直到我高中二年级为止,她一直在这附近摆摊。我自己是没有请她占卜过,但班上的女生们都很相信她,所以多少对那个名字有些耳间。



那段时期,占卜蔚为一股风潮。不过,在更早以前,人称「观布子之母」的女性便三不五时在这附近出没,为人街头占卜。



这位占卜师之所以出名,不是在于她的风采或预言准确度。



她擅长的并非预测未来,而是教人如何免于遇到不幸。



『不久之后,你跟另一半的恋情会降温。不瞒你说,其实就在两天后……嗯?还喜欢对方,说什么也不想分手?那么,你一个人出去旅行个三天。记得带一些伴手礼回来。』



——占卜者声称在她如此直截了当的建议下,皆成功地免于遇到不幸。虽然她都是预言「尚未发生的不幸」,也就没有所谓的「避免」。但事实上,我确实听说有些女生没有听从指示,后来真的遭过她口中的「不幸」,没有任何例外。



于是,好事者将那些女生的案例加以渲染,认为由此可以逆推出,占卜的准确率为百分之百。



然而,观布子之母本人不满意这种说法。「我根本没有预测你们的未来。如果还要再谈那些有的没的,我从此便不再占卜。」经她这么一说,女生们才转而在私底下流传,没有让事情轰动起来。



这一阵子,几乎没听到关于观布子之母的消息。



难道她搬去其他地方?又或者,观布子之母仅是存在高中女生之间的都市传说?



两年过去了,她们口中的那个人已不知去向。



「……不过,占卜师通常都晚上才开始做生意。橙子为什么会对她有兴趣呢——」



这时,轰隆轰隆轰隆——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



我本来打算走近路,谁晓得刚转过转角,便遇到道路施工,一侧的车道被完全封闭。



……就算你们不是占卜师,也并托考虑一下这里庞大的车流量,等晚上再来施工好不好——天气这么热,使我连一点小事都忍不住发牢骚。



之后,我步行大约十分钟,来到熟悉的路口。



一道白光照射过来,我顿时感到晕眩。



大马路上的阳光一点也不留情,跟落在建筑阴影处的小径完全不同。阳光经过大楼玻璃外墙反射,将柏油路面烤得炙热。



时间即将进入中午,路上满是各式各样的人。



现在正值暑假,穿着便服的少年少女,比一身西装的上班族来得多。



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擦盾而过的行人映入眼帘,都将成为一闪即逝的街景。关于这点,我也一样。若要仔细观察每一个行人,一天的时间会在转眼间流逝殆尽。



我不认为对周遭的漠不关心,纯粹是伴随现代化发生之道德转变。



人类这种生物,要是不跟别人保持一定距离,便有可能迷失主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逐一对每个人产生移情,才是导致人们失焦,忘记自己才是主角的因素。



因此,即使发现擦身而过的「某个人」阴沉着一张脸,也必须尽可能装做没看见……这是让日子过得安稳的诀窍。不,应该说是基本常识。



不用说,我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要我放任一个很明显遇到麻烦的人不管,同样有失自己的作风。



举例来说——



在跟人约好的咖啡店前面,看见一名被三十几岁的男子抓着手腕,快哭出来的少女,我便没有办法默不作声。



来往的人潮避开男子与少女,形成一个空旷的小圈。这个圆圈有如那两个人的舞台。



男子不耐烦地质问少女,少女尽管脸色发白,仍然拚命想告诉他什么。



「————」



好——我稍微整理情绪,走向那个舞台。



突然想起不久之前,才被大家骂是「滥好人」。可是,遇到这样的状况,即使是我以外的人,也会想插手调解吧。



「不好意思,请问两位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子与少女一起看过来。



男子一改原本不耐烦的表情,尴尬地别开视线。



少女泪眼汪汪,愣愣地看着我这个好管闲事的局外人。



「……什么啊,你认识这个家伙?」



「抱歉,我只是碰巧路过的人。但是看到两位这样,便无法置之不理。恕我多管闲事,请问你跟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再次为自己的冒然举动道歉,并且尽量好声好气地询问。结果,男子的表情更加尴尬,迟迟开不了口。从这个反应看来,他应该下是急性子的人。



「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是这个女的突然来触我霉头——」



男子说到这里,少女难为情地低下头。



「……咦?」



……真是出乎意料。



原来被找麻烦的不是少女,而是这名男子。



根据男子的说法,他带着大波士顿包走在路上,冷不防地被这名少女缠住。



『你如果继续带着这个包包,会遭遇不幸。』



少女这么大声告诉男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男子实在忍无可忍,才对少女出手。



「嗯……请问,是真的吗?」



我向少女确认。少女点点头,柔弱地吐出一声「是」。



「好啦,这下你知道了吧。受害者可是我喔。我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跟她争执。」



「可,可是……这位大哥,您再这样下去的话,会发生意外,会受重伤!您会被卷入砂石车意外,辗成一摊肉泥!」



「啊~~够了!天气这么热,怪人也跟着出来了吗!这个麻烦的家伙交给你,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见少女一直这个样子,男子再也受不了,粗暴地大吼……我收回之前的评论。虽然这名男子不太像急性子的人,但也不是那么有耐性。



「别这样啦,请稍等一下。照理来说,对方不太可能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种话。我问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



少女只是不安地低垂视线,怎么样都不肯说明理由。然而,她小小的手仍然紧抓男子的背包不放……事到如今,即使我想帮她辩解,也没有办法。



男子开始对少女的可疑行径感到厌烦,硬是把背包扯回来。



「够了没,我要走了!接下来由你去伤脑筋。顺便帮忙转告她,我没有出手打人,便该好好感谢我!」



「啊,那个……至少请不要走近路!还有,我认为您的工作也很有问题!」



「混帐,给我差不多一黠!你再吵的话,我要叫警察罗!」



「噫!」男子厉声暍斥,少女吓得肩膀颤抖一下。



他一边咒骂,一边气冲冲地离去。



剩下我跟心情低落,发出「呜呜……」呜咽的短发少女留在原处。



「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不好意思,谢谢您帮忙解围,我才得救。」



少女怯生生地向我行礼道谢,模样颇像一只小狗。



「那么,我先走了!如果不赶快追上去,虽然那个人相当差劲,他的家人还是会很难过的!」



她消沉归消沉,但还是抬起头,打起精神。



她才刚被那名陌生男子大声咆哮,心里一定害怕得要命。然而,她仍旧强忍泪水,要去追那名男子。



「等一下,你再把他拦住的话,他可能真的会出手喔。」



「咦……那真的,很,可怕……可是,不是有句话说,『见义不为无勇也』?」



「嗯,这个想法很好。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认为那个男的会遭遇不幸?」



「这,这个……」



一被问及原因,少女又支支吾吾起来,眼眶也再度泛泪。不过,她这次不是因为想起被咆哮的恐惧,而是类似某种无助的孤独。



「……我就是,这么想。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确,看到那个人,便觉得他身上的背包,会让他在前方的施工路段发生意外。」



她带着全世界最寂寞的表情,轻声吐露。



……我可以理解那份意志(表情)。



那是一种希望,希望对方相信她说的话。



也是一种绝望,绝望于对方不可能相信。



尽管眼泪快要流出来,她仍然拚命地压抑某种情感。



……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



下着雨的冬夜里,那名女子为自己无力办到的事,哭得伤心欲绝。



「真教人意外。你只因为自己的直觉,便说出那种话。也难怪那个男的会生气。」



「——!」



少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勉强吞回去,失落地垂下头。



那副模样实在很像一只小狗。



「不过,真的是那样的话,可就大事不妙。由我去说服他,这样总可以了吧?」



「咦?」



少女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我竖起大拇指,告诉她「包在我身上」。



「由你去跟他说,事情只会越弄越麻烦,所以乖乖留在这里。事情顺利的话,我会回来告诉你。」



「这……咦,什,什么——!?」



我抛下一脸讶异的少女,迳自转身去追那位男子。



虽然已经看不到男子的身影,如果少女所说为真,我便能掌握他的去向。因为他前往的地方,正是我不久前经过的施工路段。



3/



我在礼园女学院所在的郊外搭上公车,欣赏一个多小时的风景,抵达目的地。



一下公车,我便受到盛夏阳光的热情迎接。一路伴随我前往JR线观布子车站的,还有学院内不存在的喧嚣、某位被电线杆和砂石车货台压成夹心的陌生中年男子。







「……唉。」



眼前的晕眩让人感觉快死掉。我几乎要喘不过气。



如果这只是离开冷气车,立刻来到炎热室外所产生的反应,不知该有多好。



这种感觉,有如整个脑袋被人用汤匙挖空,丢进装满汽水的池子。



隔着冒汗的玻璃,我同时看见未来与现在(过去),连自己处在哪一边都分不清楚。哪一个我才是真正的我,被挖空脑袋的一方?抑或是汽水池中的那个脑袋?不管怎么样,相隔许久再度见到「某人死亡的未来」,我的心跳差点停止。



……对喔,自己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住校生活是很无趣没错,但危险也相对降低,我才没有机会像这样目睹与自己无关的不幸。



「——、——」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让中止的呼吸延续下去。



厌恶、道德、节制、勇气……对各种事物的恐惧,使我的喉咙逐渐干燥。



陌生的男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背着大背包慢慢远去。



「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应该上前告诉他吗?还是见死不救?如果真的说了,对方一定会不高兴。



虽然不了解那个人,我也一并看见他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那名男子专门收购便宜的东西,再高价转售出去,亦即典型的强迫推销、诈欺、常在街头兜售物品的那种人。可是,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我还不小心看见,他同样很珍惜自己的家人。



我一方面慌张失措,另一方面又冷静得连自己都受不了。



毕竟,我早已经习惯。从小时候开始,我便习惯这档事。



过去我总是说一些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大人们因此疏远我。结果,最后的下场永远是那个样子。反正我说出口,也只会换来怒气或讪笑,反正对方只是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干脆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装做什么也看见……没错,只要不管闲事,便不会知道下场如何。我不愿惠再受别人的气。因此,我要时时提醒自己,多少学会对眼前的事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那位先生,请等一下!」



——可是,试想看看,如果后悔的只有我一个人,即使心里痛苦,也比到时候其他人后悔好。不是吗?



「那位先生,就是你!背着大背包的先生,恶劣的街头兜售商人!」



路人听到这句话,一阵涟漪般的骚动顿时扩散开来。



不用说,扔出那颗石头的,就是我自己。众人纷纷跟我保持距离。



接着,



「——啥?」



那名商人转过头,用天底下最不悦的表情瞪我一眼。



「什么,你在说我?」



「呃……不是的,其实——」



在他强大的压迫感下,我的脑筋变成一片空白。



照理来说,此刻的我惊慌失措,应该说不出半个字才是。然而,男子被挤压得不成人形、扭曲肿胀,有如学校福利社卖的面包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样都无法挥别。



于是,我挤出浑身的勇气,在声带上施力,走到这名陌生的男子面前。







最后,一如以往地,事情以惨败收场。



——不过,就在那时,另一名怪人过来解围。



「不好意思,请问两位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这样说很失礼。但是,在松一口气的同时,我也为那名男子彻头彻尾的滥好人性格感到傻眼。



话说回来——



那一句话,比过去的所有晕眩、所有看见的未来,更不具真实感。



没办法,谁教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友善地对待我。



我一愣一愣地说不出半句话,那名怪人则冷静地听大叔说明事发经过。



大叔见他自始至终保持中立:心头的火气逐渐消退,最后瞪了我一眼,便离开现场。



剩下我跟这名怪人留在原地。



从他待人处事的方式看来,年纪应该比我大。恶劣的商人大叔离开后,他转而问我为什么说对方会遭遇不幸。



「……我就是,这么想。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确,看到那个人,便觉得他身上的背包,会让他在前方的施工路段发生意外。」



反正我老实说明理由,他乜不可能相信,最后只会对我嘲笑。



我连头都懒得抬起,随口编一个理由。



……该怎么说才好。我当然不希望被嘲笑,但如果被眼前的这个人瞧不起,我真的会觉得不如在这里死了算了。然而——



「真教人意外。你只因为自己的直觉,便说出那种话。也难怪那个男的会生气。」



就是这样。不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



这名男子无奈地耸耸肩膀——



「不过,真的是那样的话,可就大事不妙。」



下一秒,他却对我露出笑容。从他口中流露出的,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的感情(话语)。



「——咦?」



「由你去跟他说,事情只会越弄越麻烦,所以乖乖留在这里。事情顺利的话,我会回来告诉你。」



他一说完,随即快步追赶那名大叔。



我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杵在路中央。



连眨好几下眼睛后,我才开始回想消失在转角的那个黑色背影。



嗯……总之,先确认看看。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虽然很像幻觉没错,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怪人说「包在我身上」,于是我松一口气。接着,他又要我留在这里。仔细想想,这样可能赶不上待会儿要搭的特快车,但这点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于是我点头答应……这么说来,我从头到尾低垂着头,根本没看到对方的长相,难怪刚才只会用「怪人」称呼他——正当我对自己吐槽到一半,远处横跨河流的桥上,传来类似烟火的爆炸声响,我才猛然回神。



「咦,咦咦咦~~」



爆炸!爆炸了!



附近的行人也停下脚步,一起看向桥的方向。爆炸声巨大到连这里都能听见,可见其威力有多惊人。然而,找没有看见黑烟窜升。我是知道一定会发生事故,但不过是一起伤亡事故,并非这种在市区发生爆炸,连警车都要出动的大规模事故。



可是……万一那名怪人相信我说的话,追上大叔,看见他经过施工道路旁,那么刚好地被一旁的砂石车货台钩住背包,拖行过电线杆时被挤成面包卷,赶忙上前阻止,结果因为做得太过头,造成砂石车失控,最后在桥上——



我的膝盖开始颤抖,一阵恶心感同时袭来。我彷佛要连同所站的地面,被下方的地狱吞噬。



「哟。」这时,怪人对我举起手,回到我的面——面前——



「久等啦。你完全说中了。真是好险,差一点就要没命了。」



然而,这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说起话,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这一次,我好不容易抬起头,跟他正眼相望。



——好想死。不对,应该说好想杀了五分钟前的自己。



我怎么会一直用「怪人」称呼他……



「那个人侥幸逃过一劫,没受什么重伤,只有一点跌倒的皮肉伤。」



他的左手臂留有大片摩擦痕迹。想必是那个大叔即将被砂石车卷入之际,他硬是扯下背包的关系。



这名男子明明被牵连受伤,却丝毫不以为意。



面对从未体验过的事态,我的脑筋再度变成一片空白。



他相信了我的那种话——



先前看见的景象没有发生——



不仅如此,这是第一次——



「嗯,真的太好了。那个人现在应该也很感谢你吧。」



——你很了不起喔。



这是第一次,有人认同这种可笑的自我满足,并且引以为傲。



「——、——」



当我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刚才忍耐那么久的情感,或许还包括长久以来积压的情感,在这一刻冲破堤防,化为大颗大颗的泪珠,流出眼眶。



「咦……哇,你怎么了!」



眼镜男子慌了神,一个劲地盯着我猛瞧。这也是当然的。在大庭广众下,看见比自己小的人当着面哭出来,哪个人不会慌慌张张?



尽管自己也觉得对他过意不去,我的眼泪就是不肯停下来。



我几乎不曾像这样喜极而泣过。而且说实话,这位大哥慌慌张张的模样,完全射中我的心。



从上是一切的开端,同时也差不多是结束。



这就是我,濑尾静音,与黑桐干也先生命运般的邂逅。喔,我恋爱了~



/未来福音(伪)



曾经,我拥有两个世界,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比喻。两个世界如同桌上的萤



幕,将一模一样的景物,分成不同的世界,呈现在



我的眼前。



左眼的世界是现在(萤幕),右眼的世界是结局(萤幕)。



我追求自己期望的结局(未来),而迷失在一切的希望中,



知晓未知者,品尝不到人生喜悦。



永不失败者,成功不会来得满足。



我所看到的结局(未来),绝对没有扭转的可能。



我的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为看见的结局做准备。



这样的我,宛如没有半点意志的机械(Automation),宛如纯粹来



往于左眼与右眼的人工亡灵。



乍看之下,我像是在构筑未来;实际上,我不过在



侍奉未来,有如低俗的劣等神明,



那些既非错觉,亦非比喻。



即使是妄想也好。如果是妄想,我或许还会成为



比较像样的人类。



+



仓密目留科是一位职业炸弹魔。



他是直接接受承包的拆除工,或者可以说是暗中接受委托,做事干净、不留痕迹的表演者。这么说的原因在于,即使本人没有意愿,只要有人期待他大显身手,由他创造出的舞台也聚集大量观众,便可以称之为「表演」。



在他的观众中,大部分是身着整齐制服的男子,而且都是会认真欣赏他实际工作的难得老主顾。跟其他只会凑热闹的家伙相比,这群客户可是好上不知多少倍。



言归正传。虽然说仓密目留科是炸弹魔,事实上也没有那么骇人听闻。



他主要的爆破对象是器物、建筑物,而非以杀人为目的。假如有谁提出委托,他当然也会接受。所幸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开出请得动他杀人的价码。



找上门的案件,只能算是小型的表演性质。



例如将铝粉与磁性氧化铁混合制成的烧夷弹,用化学肥料或机油做成的化学炸药。爆炸的时候是很华丽没错,但威力只有烟火的程度,顶多拿来骗骗小孩子。



再说,虽然要杀一个人,这样的炸药量已经绰绰有余,在这个国家里,人命仍属于无价之物,没有办法换算成金钱。牵涉到人命的委托,他实在应付不来。至少他个人对此深信不疑。



仓密目留科的工作,跟舞台破坏者非常类似。他受雇于人,负责把舞台弄得一团乱,让台上的主要角色从大功臣沦落为尖叫着四处逃命的小观众。炸弹充其量只是煽动人群的一种道具,让他「看得见未来」的妄想运用到淋漓尽致的装置。



『我对未来不抱期待,也不抱希望。』



没错。这不是夸饰,也不是比喻。他确实拥有「预见未来」的力量。



他在人生的早期阶段,便发现自己眼中的事物跟别人不同。



他可以看见未来的影像。



这个特异能力,已经非常足够打乱一个人的人生。



不妨以设立目标为例子。



在求学时代,学生们的目标,大多是更高的考试成绩。



仓密目留科用右眼看见自己的理想成绩。



同一时间,左眼看见努力考上理想成绩的当下(方法)。



未来不是梦想,而是凭坚定意志建构出来的东西——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便理解这个道理。



问题是,他右眼看见的画面,完全取决于此时此刻(当下行为)。



他并不是看见未来。



映在右眼的昼面不是未来,不过是五分钟后、一天后、或是一个月后的「当然结果」。



他只是提前看见自己努力而来的结果——



这项事实剥夺了仓密目留科的人类情感。



他对未来不抱期待。



人生中发生的事,通通可以顶见。



他对未来不抱希望。



人生中发生的事,无一不是未知。



反过来说——他的「现在」没有价值可言。



当自己完全明白如何得到期望的结果(未来)——即使那样的选择满是辛酸——对他来说,做出其他选择,便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感觉,如同印上正确答案的题目卷。



一旦右眼看见结果(未来),左眼便跟着看见达成结果的方法。



接下来,只要依照方法行动,未来就会和事先看到的完全相同。



『什么嘛,人生真是无聊透顶。』



仓密目留科感觉自己跟社会之间出现隔阂,理所当然地被孤立,进而演变成现在的景况。



只要雇主愿意出钱,从犯罪预告到实际爆破,他都愿意通通包办。当初开始这门生意,只是为了赚取零用钱。如今,他一年大约会收到三件委托。



再怎么说,一般社会不需要这样的人才,也不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日本的警察很优秀,一旦爆破计划进入实现阶段,主嫌不消多久即会被逮捕,接下来便等着供出受到谁的委托。这样的工作跟报酬完全不成比例,名为仓密目留科的炸弹魔,最多最多只会成为大家幻想出来,都市传说程度的笑柄。



——仓密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随着他接到第一份委托,案主之后又来哭着拜托再一次,接着在该案主的介绍下,又有其他人前来委托……他的案子从此源源不断,一切跟他料想的大不相同。



他依照委托完全任务,并且漂亮地逃过警方追缉。



没有人知道炸弹魔的真实身分。他一开始便没有根据地,没有藏匿处,也没有组织在背后撑腰,仅靠一支手机接洽生意。此外,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金钱」,连前来委托的客户是什么样的人,都懒得深入了解。这个炸弹魔不渴望展现自己,没有任何坚持。这样的人说不定很符合现代社会的需求。后来当他察觉时,自己已经成为职业炸弹魔,完全靠这一行吃饭。



『喂,那边很危险喔。』



——他与她的相遇,不知该说是上天的恩惠,还是上天的惩罚。



某天工作结束后,他在回去的路上,被一名穿着和服的少女喊住。



这次的工作非常普通,纯粹是委托方出于私人恩怨,打算干扰他的对手。委托方提出的要求,是破坏掉旅馆的一层楼,使落成典礼泡汤,但不要造成伤亡。



要破坏一整层楼的话,需要费比较多的功夫。不过,实际上依然可行。旅馆内只有受邀参加落成典礼的宾客,靠近屋顶楼层的警卫,也可以说是形同虚设。



仓密目留科仅需看着自己所要的结果(未来),依照看见的画面行动。



结果,一切如同他的右眼所见,旅馆陷入一片浓烟。



在爆炸发生的前五分钟,他晃到旅馆的庭院,准备确认结果(未来)时,一名少女冷不防地告诉他「旅馆很危险」。



那名少女似乎是独自离开落成典礼,到外面吹夜风。



他玩味着些许不自然、些许好奇、些许期待、以及从心底涌起的诸多情感,同时跟少女拉开距离,确定炸弹爆炸后,转身走远。



翌日,旅馆爆炸的锋头过后,他从落成典礼的宾客名单中,得知昨天那位少女的身分。



她的名字叫做两仪式。



她是那一天——而且是第一次——没有出现在仓密所见结果(未来)的人。



这将是仓密目留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金钱以外的目的,化身为炸弹魔。



因为他的身分可能已经被少女发现。



他必须进行风险管理,把少女的嘴巴封住。



在含有人性的情感驱使下,他不得不试试看,自己能否杀死那名少女。



+



「你被炸弹魔盯上?」



苍崎橙子的语气听来,连半信半疑的程度都不到,根本是完全不相倍。



这里是黄昏时刻的伽蓝之堂。两仪式趁黑桐干也不在,找橙子商量此事后,立刻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悔。



「说盯上也不太对,比较像被缠上……我还没跟干也提起这件事。」



「喔~我看,对方八成是看上你了。虽然你的个性很古怪,想不到还是很受欢迎嘛。」



「一点也不好笑。你看这个,今天早上我去信箱拿报纸的时候,发现他还把联络用的手机丢进来。」



旅馆爆炸事件至今已经三天,两仪式天天受到炸弹魔的骚扰。



第一次是在夜晚的施工现场,类似闪光弹的炸弹。



第二次是在Ahnenerbe咖啡店附近,类似地雷的烧夷弹。



第三次是她随意晃去废弃大楼时,碰到要让大楼倒塌的定时炸弹。



不幸中的大幸是,三起爆炸皆发生在没有人烟的场所,很明显仅以两仪式为目标。尽管这样一来缺少目击者,好在也没有其他人牺牲。



成为猎物的两仪式,在三次爆炸中都毫发无伤地生还。



「……辛辛苦苦地装设炸弹,你却每次都活得好好的,他应该也快沉不住气了吧。对了,他打过那支电话没?」



「一次也还没打。这不重要,我告诉你,那家伙真的很可疑。」



「可疑?怎么说?」



「他的预测实在太准确。第三次爆炸的地点,是我临时想到才前往的废墟。我绕进二楼房间,看到正中央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闹钟,上面的秒针走到十二的瞬间,就爆炸了。」



对方做到这个地步,很明显不是什么偶然,肯定是必然。



苍崎橙子听到这里,立刻对炸弹魔产生兴趣。两仪式接着断断绩绩地说出,她从那三起爆炸对炸弹魔拼凑出的印象。



根据她的说法,这个炸弹魔跟活着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这个印象的动物属性太强,外人很难对此感想产生共鸣。苍崎橙子同样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她唯一能够跟上话题的,是「预测实在太准确」这一点。



「我也听说过那个炸弹魔。印象中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认为他可能是典型的『未来视能力者』。」



她的双手闲着发慌,伸进桌子里摸索。



「所长,我回来了——您要的是PEACE牌没有错吧?」



好巧不巧,唯一的员工挑这个时候回来。



苍崎橙子的眼睛一亮,高兴地接过香烟。两仪式见了,明白她接下来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不禁叹一口气。







次日,八月三日——



两仪式跟黑桐干也分开行动,寻找传闻中在这一带出没的占卜师。



这个计划是由所长苍崎橙子提出。



据她所说,观布子之母很可能拥有类似未来视的能力,甚至可能就是那个炸弹魔。



『虽然十之八九是没有关连。先不说黑桐,你找到她的话,便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亲眼观察对方之后,未来视能力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便能掌握到感觉。』



如同苍崎橙子所料,两仪式不费多少功夫,便找到街头占卜师。



现在还是大白天,对方便在大楼之间,仅供一人通行的窄巷设摊。



观布子之母的外表,跟大家对占卜师的印象相同。她面覆黑色纱布,装模作样地带一颗水晶球,体态丰腴,貌似年过五十岁。



「炸弹魔?别开玩笑了。我主要是看恋爱运势跟未来的梦想,客群在年轻人,对你这种杀人魔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对两仪式不甚友善,但是说也奇怪,两仪式并不会为此讨厌她。



大约交谈两分钟后,式转身要离去。



「多谢你的帮助,我得到不少资讯。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看见未来,至少我大概明白那种人是怎么思考了。」



「……你真是越来越臭屁。自以为对我有多了解?如果你想吵架,我愿意奉陪喔。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你,你苦苦单恋的那个人有什么五四三啊?」



占卜师松弛的脸颊,泛起令人不快的笑意。



「————」



式的脸蒙上一屠压抑不住的杀意。然而,她甚至连占卜师死亡的未来都不看。



「哎呀,想不到你人挺好的嘛。这次算是我看走眼。虽然刚才对你不太友善,现在要不要让我为你好好地占卜一下?」



「……不了,现在不需要。我先走啦,老太婆,你可要长命百岁啊。这一带到了晚上很危险,老人家最好不要游荡。」



「哎呀呀,这句话真帅气,很有男子气概喔,我搞不好会迷上你。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不赶时间的话,我可以免费帮你占卜。」



「少来。想搭讪的话,就别做什么占卜师。」



式挥挥手,离开窄巷。



「这样吗,真可惜。对了,桥那里是鬼门很危险喔,最好多注意一点……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没这么容易就死掉。」



专门教人避开不幸未来的占卜师,用开玩笑的口吻,对这位和服少女预言。







两仪式向占卜师道别,重新进入喧嚣的市区。这时,她的怀中响起从未听过的来电声。



她不停下脚步,直接拿出炸弹魔给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早上好,两仪小姐。这是我们第一次通话吧。』



来电者使用变声器,所以听不出年龄和性别。



「是吗?其实你早就在我的附近,看着我不知多少次了吧。」



『怎么可能。我只要设下炸弹即可,根本没有出现在你面前的必要。现在我也是待在离你很远的公寓跟你说话。』



「不但好事,还说谎啊……算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想跟人聊天的话,去找一个更会听话的人。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现在可是有人想取你的性命喔……怪女人一个。难道你不会想问我装那些炸弹的原因?』



「啊?如果我问了,你有可能老实回答吗?干那种事不就是要保持神秘,劝你还是乖乖闭上嘴巴。我对你没有半点兴趣,干嘛要跟一个活死人浪费时间。再继续没完没了的话,我只好把你这只烦人的虫子消灭掉。」



『………………口气真大呢。我倒是没预见你会这么回答。』



听筒中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又带着喜悦。



炸弹魔正在做的,是堆砌「现实」。



两仪式将在两分钟后死亡——



——同时,他也用右眼看着这个「结果」(未来)。



不久之后,两仪式将走上桥面,届时,桥上一辆卡车上的炸弹将爆炸,冲击波将吞噬两仪式。炸弹魔正坐在特等席,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看见的未来成真。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不会死,以为未来站在你那一边?』



「天晓得。不到那个时候,哪有可能知道。不过,至少现在的我是活着的。」



『你会死掉,一定会死。你会死于接下来的这场爆炸,由不得你改变。其实我啊,看得见所有未来。我所看见的未来,绝对不可能出现变化。』



「——喔?原来你的未来视能力,是那个种类。」



『……?』



……?,』



不知道是否为错觉,两仪式的语调添了一层色彩。



她的话中隐藏一丝欢喜。不是喜悦,而是愉悦;不是欢乐,而是快乐——那声音听来冰冷,又很有精神,如同野兽舔着嘴唇,发现可口的猎物。



『……好吧,你不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你们不可能了解我看到的景象。我看见的未来都是绝对,千真万确,跟算式一样。只要数字(现在)确定下来,答案便不可能改变。』



所谓的现实,即为数值尚未确定的算式。



算式的数值会不断变动,不用说是求出答案,人们连要求出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一旦这个数值确定下来,答案便再也不会改变。



这就是炸弹魔,仓密目留科看见的未来。



他为了实现自己看见的「成功未来」,在算式填入名为「现实」的数值。



这不是出自他的自由意志。



掺杂个人的兴趣喜好、喜怒哀乐、一切乐观的预测,都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只要看见正确答案,他便没有采取其他错误行动的可能。



即使采取的行动(现在)不会带来任何快乐,他也无法违背自己看见的「成功未来」。



他因为看见未来,使自己的过去(现在)受到制约。



他像一个奴隶,只为了让未来成真,不断在现在和未来之间来回。



这即为仓密目留科的未来视能力。



「……无法改变的未来,是吧。虽然我没有资格说别人,但你那样快乐吗?」



『这个嘛……这将近六年的时间,我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只像是被看见的未来束缚的机器。左眼中的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或者右眼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还是说,我不过是徘徊在左右眼之间的亡灵?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



两仪式走上桥面。



事先装设好炸药的卡车,就停在她前方三公尺处。



两旁没有车辆通过,桥的另一端虽然有人,不过在那个距离下,即使受到波及,大不了也只是左手臂被灼伤。



「——你一直找我麻烦,是觉得很好玩吗?」



『……我才没有那种闲时间。光是被你看见真面貌,我便有十足的理由杀掉你。我会继续装成跟你毫不相识的人,把你灭口。』



「真不会说谎。你其实在附近没错吧。」



听到这句话,炸弹魔的喉咙突然哽住。



放在遥控装置上,准备点燃引信的手指也微微颤抖。



『我不是说过不在?』



「明明就在。你不是要把数值填入算式,才能看见未来?所以,要是你没有看着现在的我,便不可能看见未来。」



炸弹魔的能力,跟「纯粹预测未来」的未来视,决定性差异即在于此。



「不是当事者,便无法创造未来。



不论直接或间接,你都必须待在现场——这正是你看见未来的条件。」



『——』



既然炸弹魔是透过测定现实要素决定未来,即使已经看到结果,他也必须亲眼见到「那一瞬间」。因为使看见的未来成立之绝对条件,是他本人要「亲眼看见」那个景象。



所以,他先前的三次爆破计划皆以失败作收。



从第一次,第二次,到第三次,他都只看到自己「引诱两仪式前往埋设炸弹处」的未来,没有见到她被炸死的画面。他一直以为,只要布置好理应能够把人炸死的陷阱,即可高枕无忧。



结果,两仪式存活了下来。



只要炸弹魔没有看见她变成尸体的未来(景象),少女便会好端端地活下去——



「因此,这次你特别好好地待在附近。要是看不到我的尸体.你眼中的未来就不会成立。」



这时,两仪式来到卡车的货台旁。



炸弹魔启动爆破装置。



不到一秒钟,烧夷弹发生氧化,卷起强烈的热风。



巨大的声响撼动四周,爆炸威力跟浓烟倒是只有数十分之一的规模。



两仪式被冲击波吞噬。



到此为止的发展,都跟炸弹魔看见的未来相同。他的未来视能力一向不会落空。



然而——他没有直接看见少女被炸得血肉模糊,全身焦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