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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热波(1 / 2)



香港正迎接着紫色黄昏的到来。数百栋摩天大楼闪着数万盏灯火,面对着南中国海的自由港仿佛沉落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宝石湖底一般。淹没整个世界的混乱和灾厄波涛还没有波及这个大都会。可是,还是有人卷进了感情的波澜中。



蓝伯·克拉克无聊地笑着。对这个青年而言,艾格·梅休的愤怒也只不过是无聊的刺激剂罢了。从亚南饭店回到玛丽关·远东企业大楼的他从一个落伍的嬉皮变身成老练的美国东部青年绅士,他坐在冷气房里,手上拿着马丁尼酒杯。私底下要求和他会面的梅休面对就要成为四姊妹大君的青年,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华尔特·S·汤生的不是。



“那个汤生啊……”



梅休不客气地直呼着他的上司。



“汤生是个官僚,他把秩序和惯例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以为可以在不弄脏绢帕的状况下成就大事。”



“不管你怎么想,他毕竟是成功了。所以,他才会站在你上头,不是吗?梅休先生。”



“目前是这样。”



这是一个满含露骨恶意的答覆。蓝伯·克拉克天真似地问道。



“那么,如果是你,你想怎么做,梅休先生?把香港弄成市街战的战场吗?就像旧金山一样?”



就在上个月,人类和龙在旧金山湾掀起了一场大海战,美国海军失去了一半的战力。可是,梅休到现在还是不相信那则报导。他相信“是那个叫昆仑什么的秘密结社破坏工作人员所为”。他坚信不疑的最高权威是支配着白宫的四姊妹,对他来说,龙啦不死鸟之类的东西只是古老的神话罢了。



“如果你有了计划,不妨就做做看吧!当你能证明你的力量凌驾汤生先生的时候,自然就可以确保高于他的地位了。”



蓝伯·克拉克笑着说。那是一种魔鬼般的笑容。他劝梅休喝冷饮,梅休喝下了不像咖啡也不像可可的茶色饮料。



“可是,我只能今天待在香港,如果今天晚上你不能把鸟羽小姐带到这里来的话,我可能会因为时差的关系而忘了你的功绩哟!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梅休急忙地采取了行动。他退出房间之后,便从部下当中选出了王牌恐怖份子,决定立刻袭击亚南饭店。本来这都需要时间和准备工作的,可是,如果再这样袖手旁观的话,他永远都只能屈居汤生之下而出不了头。就算要冒再大的危险,他也得搏得大君的欢心才行。梅休把“作业”全部委交给一个被称为“老鼠”的部下。



“了解顺序了吗?”



“完全了解了。”



老鼠舔了舔舌头。首先用刀子挑断对方两脚的阿基里斯腱,使其动弹不得。接着再切断两只手腕下方的肌腱,使其两手废掉。在完全断绝其逃亡的可能性之后,再把那个叫茉理的日本女性抓起来监禁。就以这个行动为开端,深入分布在全世界各地的华侨连络网。



“梅休先生,可以砍下那个女人的耳朵吗?没有耳朵既不会影响听觉,二来只要用头发就可以遮住了。我不要求两边的耳朵,只要一边就够了。”



“不行!只要杜绝其逃亡之路就好了。”



梅休看着老鼠的脸,感觉到露骨的失望沉积在他黑黝黝的皮肤下。对这个男人来说,禁止他做什么事只是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在这一瞬间,梅休为自己的人选感到微微的不安,可是,他还是装出了迎合的微笑安抚着老鼠。



“唉,不用急。如果一次都做完,就没什么好玩了。今天就暂且节制一点。”



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有施虐者。老鼠原本是智利军人,当极右派的军部发动非法武装政变的时候,他曾拷问、杀害了六十个以上的女性政治犯,砍下了她们的耳朵装饰自己的房间。智利的民主恢复之后,他逃出了祖国,进了四姊妹的组织。原本四姊妹就策划着以非法武装政变阻止智利的铜矿山国有化,所以,应该说打一开始他们就有缘。



梅休于是就以老鼠这个不是易与之辈的男人为前锋,策划对亚南饭店展开直接的行动。而汤生是在蓝伯·克拉克和梅休分手后的三十分钟后知道这件事的。汤生大吃一惊,在电话中质问未来的大君。



“你答应让他做那种傻事!?”



“我没有禁止。呀,汤生先生,你不用这么义愤填膺啊!难道你认为鸟羽小姐是梅休那种货色动得了的女性吗?”



汤生皱着眉头沉默了,蓝伯·克拉克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倒宁愿和你保持某种程度的友好关系而不是和梅休先生。因为毕竟我们是用同一种语言说话的。”



“这倒是很令人感动。”



好一句嘲讽至极的话。汤生的秩序感不容许他再说出比这个更大胆的话了。蓝伯毕竟是一个就要坐上大君宝座的人,是汤生的主君之一。苏黎世的宝座是为这个奇怪的青年准备的。对汤生而言,那种地位就像夜空中的月亮一般。虽然看得见,却遥不可及。



“我们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吧!把电视开着,东京今天晚上也会有好玩的事发生。”



汤生表面上必恭必敬地回答蓝伯,可是,他也不得不勉强压抑住瞬间涌上来的不快感。



“总之,明天我就要出发前往伦敦了,我可不想被其他的大君们责备。”



“我明白。青春啊!自由啊!再见了!汤生先生,你有没有过等待婚礼的心情?”



“忘记了。”



总而言之,汤生是没有可能制止梅休一行人的行动了。



※※※



同一个时刻,在亚南饭店中,鸟羽茉理心情的低落不亚于汤生。



“不要去想它了,茉理小姐。那个克拉克是一个专会用言语来蛊惑他人的高手。相信他就会着了他恶质的催眠术。”



茉理闻言点了点头,可是,她仍然难以释怀。结果,她仍然没能从蓝伯·克拉克身上得到重要的情报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去。问他出现在香港之前都在哪里做些什么也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他只是一直强调举行政略婚礼的日子不多,自己想趁这几天充分地享受自由。唯有对茉理问起龙泉乡这个名称的问题给了正经的答覆。



“啊,龙泉乡就是昆仑的别名,这是我所听到的。就如同把华盛顿DC称为哥伦比亚特区一样。”



西王母统治的仙界,同时也是位于地上的天界总督府所在地——昆仑。



蓝伯·克拉克告诉茉理,不妨把仙界和昆仑、龙泉乡想成同一个地方。之外,他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是不说呢?还是不能说?如果是后者,那么,他是因为不知道而说不出口,或者是被禁止说出来?他的话究竟能不能信?片断的知识碎片只会增加更多的疑问罢了。当提到“西王母”这个中国神话中的女神名字时,蓝伯·克拉克用奇妙的眼神凝视着茉理。



这么说来,到达龙泉乡时,竜堂兄弟就可以和西王母面对面了吗?而当他们会面时,四姊妹所发射的核子飞弹就会落在龙泉乡吗?不,核子飞弹是不可能摧毁竜堂兄弟的。应该是这样的……



“看来我们好像渐渐被带入中国古代的神话世界中了。不过,那绝对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世界啊!”



现在茉理甚至有一种战栗的想法。她是一个出生在“和平而自由繁荣的国家”,在具有社会地位和资产的家庭中长大,在可算得上是名门的女子大学中念书的女孩子。应该有一个超乎水准之上,丰裕而平稳的生活等着她的。她的人生应该是什么都不想,什么疑问都没有,舒适地安于现状的。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些东西似乎都从她的手中掉落,再也回不来了。



尽管如此,茉理却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觉得无聊。目前她虽然因为人在香港,不能直接帮竜堂兄弟而感到遗憾,可是,一想到今后的事情,她就不能再在这边浪费时间。她从虹川、蜃海、水池三人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水池到九龙去买回十字弓和小刀,把使用方法教给了茉理。虹川则教她防身术和警察的搜查法,蜃海就负责传授她世界情势和电脑的知识。



现在,蜃海扫瞄着传真文件,叹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黄河的中游到下游都被吃食吞尽了。”



蝗虫在中国大陆的北部暴乱了一阵之后,似乎朝着黄海而去了。它们很可能渡海袭击韩国,因此韩国现在发布全国警报,动员了大批的军队等待。日本首相也发出了“严重警戒”,可是,并没有出现具体的反应。或许是大家判断蝗虫不可能远渡到日本吧?



终他们看到蝗虫群时或许会大叫“哇!甜烹海味群”——茉理这么想。或许这就如蜃海他们所怀疑的,也是四姊妹策划的“染血之梦”的一部分吧?



“可是,日本和韩国真的被列入残存下来的国家吗?”



茉理提出了疑问,蜃海回答她。



“或许吧,不过,如果日本和韩国的稻米都毁了的话,粮食就必须完全仰赖进口了。不管多高的价钱,什么样的条件,他们都必须从国外买进来才行。这么一来的话……”



“就可以借着控制粮食的供给而完全支配日本了。”



茉理对自己归纳出来的答案感到恐惧。猎物简直就像陷进了多重的陷阱中,被紧紧地套住了。她感到不安,苟延残喘的日子到底能支持多久呢?







尽管科学并没有证明动物有预知危险的能力,可是,能够全面加以否定的人也不多。事实上,包括人类在内,动物的脑机能潜藏着比太阳系以外的宇宙更多的谜题。松永似乎也有这样的本能,它竖起了耳朵,从地上起了身。



不久之前蓝伯·克拉克来时,松永的反应与其说是警戒,不如说是厌恶。克拉克在物理上并不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可是,这一次就不同了。松永依在茉理身旁,发出了一反常态的吼声。水池见状拿起了话筒,想要跟旅馆的警卫连络,可是,一瞬间,他不动了。他的视线固定在窗外。他发现在十三楼的窗外有人影。那是乘坐着擦窗用的吊篮上,穿着迷彩装,带着机关枪的男人。



“趴下!”



在警告同伴们的同时,水池自己也一跃趴到地上。机关枪发出了咆哮声,窗玻璃冒起了白烟。防弹玻璃承受着连射的负荷,剧烈地震动着。水池拿起了靠在墙上的十字弓。再怎么说,他都是非常喜欢这种武器或玩具的。



“茉理小姐,到里面去!”



虹川指示道。枪弹之外再丢进手榴弹的话,防弹玻璃也挡不了。此时固执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因此,茉理顺从地点了点头,缩着身子从“司令部”房间来到走廊上。水池从另一扇门溜了出去。以先锋姿态离开房间的松永竖起了毛,对着照明闪烁的走廊一角咆哮。



茉理的表情敏锐地绷紧,紧张地发话。



“谁在那边!?”



她说的虽然是日本话,不过,语气和表情就足以传达她的意思了。老鼠浮起了幸福的微笑,举起了他最爱用的剃刀。刀刃虽然换过好几次,可是,人血和脂肪仍然染透了刀柄。如果我死了,希望这把刀能放进博物馆——这是老鼠的想法。老鼠慢慢地从装饰柱的阴暗处现身。充满生气和活力,娇嫩欲滴的日本女孩就在他眼前。老鼠的两眼中闪着对血和肉的渴望。



老鼠即使袭击失败。他也逃离不了施虐者的本质。没有摄取到他人的恐惧和痛苦的话,在精神上他根本活不下去。在SF电影中出现“以人类恐惧感为能量来源而生存的怪物”绝对不是毫无根据的虚构角色。



“我不会要你安静的,日本女孩。我要在你那漂亮的肌肤上刻出回忆!”



老鼠发挥了他的辩才,努力地提供使对方恐惧大增的服务。可是,很遗憾的,虽然他刻意地使用了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茉理却一点都听不懂。发现双方似乎只能靠行动来沟通之后,老鼠拿起了剃刀,慢慢地往前走。第二步他就要如电光火石般地切断女孩右手的肌腱。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万一的。可是,就在他想要踏出第二步之前,振翅声拍打着人们的耳膜。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了一只乌鸦覆在老鼠的头上。



老鼠发出了惨叫声。红点在他脸部左上部分弹散开来。乌鸦啄破了他的左眼球。茉理压低了身体,跳向他脚边。以棒球滑垒的要领抄起了老鼠的脚。老鼠剧烈地摇晃起来,伸出左手想要稳住即将失去平衡的身体。这时,掀起了一阵风,跳到走廊上的虹川丢过来的椅子撞上了老鼠的脸。老鼠引以为傲的剃刀划裂了地毯,耐不住压力而折断了。茉理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了倒下来的老鼠,好不容易才起了身。乌鸦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各冲撞了一次,然后弯过走廊转角,消失不见了。前方另一个穿着迷彩装的男人站在楼梯前,把枪对着茉理。绕到他背后的水池搭好了十字弓,发射出去。



从强力的弹簧弹出去的箭命中了男人的右臀。男人发出了像鸭子一样的惨叫声,抱着臀部跳了起来。弹跳起来的男人遵循着艾塞克·牛顿所发现的法则,发出了剧烈的响声滚落楼梯。



这个时候,先前被入侵者们制住先机的旅馆警卫们也完全重整了状态。滚落楼梯的男人又被警棒在重要的部分一击,被铐上了手铐。老鼠也已经被反手上了手铐,堵住了嘴巴。于是,十个以上的警卫取回了优势。



在旅馆内站在阵前指挥的梅休无路可逃。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凄惨的下场。身为国家恐怖分子专家,曾经成功地完成多次非法政变和暗杀的他却在原本应该用一只手就可以料理的简单作业中失败了。梅休在屈辱和愤怒之下失去了判断力,跑下紧急楼梯。布面的鞋底吸收了声音,他几乎是在无声无息地状况下了十三楼。这时,激烈的狗叫声响起,小而尖锐的牙齿咬上了他的右小腿肚。梅休的正前方站着一个日本男人,这个男人带着紧张和敌意的表情,伸出了手想抓住梅休。是虹川。



梅休把枪口对准了虹川厚实的胸膛,正待扣下扳机。就在半瞬间的时差当中,一道星光扫过梅休后脑部。绕到后头的茉理用放在起居室的青铜制文镇敲打了梅休。梅休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两膝一软,却仍然扭过身子想开枪。虹川举起了脚往他的腹部一踢。梅休因为这个冲击,手指头一弯,扣下了扳机。那是装了灭音器的钝重枪声。发射出来的枪弹在虹川的脸颊上留下了冲击波的鞭痕,嵌进了壁面。射手僵硬的手上握着手枪,顺势倒在地毯上动也不动了。



不幸的不只有梅休一人,整个小组的人都一样。在旅馆外待机的逃走用汽车,在预定的时间过了之后还不见梅休出来便知道事情失败了。驾驶员发动车子以专业的技术想迅速地撤退时,突然有鸟群聚在前窗,挡住了驾驶员的视线。



轮胎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喷起了火花,失去控制的汽车撞翻了六个垃圾桶。车子在冲上人行道,撞上大楼墙壁时才停止了扭曲的急行。



梅休的失控行动似乎在没有任何成果之下溃灭了。



茉理确定了同伴们都安全。那些该称为恩鸟的乌鸦们已经不知去向了。



“大家都没事吧?松永呢!?”



松永飞跳进茉理的手臂中,精神奕奕地摇着尾巴。其他的人们也都举起了一只手回应茉理。旅馆负责人朝着松了一口气的茉理走过来。



“真是对不起,我们的警备工作有所疏失。我们的过失的确不可原谅,不过,还是请你们谅解。”



旅馆的负责人曾经在日本研修旅馆经营课程达三年之久,是一个壮年男人。他操着生硬的日语惶恐地赔罪。茉理浅浅地笑着回答。



“不要放在心上,没发生什么事。倒是善后处理要麻烦您了。”



“知道了。”



茉理和她的同伴自从离开日本之后,不论到美国或香港都是在没有护照和查证的状况来来去去非法出入境的。他们不能招惹警察或领事馆等公权力的介入。而这一点就只有委交黄大人的组织来处理了。梅休和老鼠等部下们被尼龙和铁绳子双重捆绑着,丢进一间空的客房里。喧闹停下来之后,他们大概会被包装礼物用的缎带绑起来,送到玛丽关远东企业大楼去吧?



茉理抱着松永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



“真辛苦啊,松永,我有些累了。”



茉理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虽然毫堂兄弟们给了她“女中豪杰”的评价,可是,就算有可以依赖的同伴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有一部分的缺憾。她要的不是在一流旅馆里面参加晚宴,在北海道的滑冰场里溜冰的那种人生。可是,有时候突然想起前头的路还那么遥远,她也会有脚痛的感觉。



松永伸出了小小的舌头舔着茉理形状极佳的鼻头。茉理笑了。



“没办法,这不是其他人的责任。”



是啊!——茉理觉得松永好像在点头称是。



“不记得以前是不是说过这种话,我可不喜欢被命运或宿命所迫。这是受到始的影响吧?”



以前,始曾对茉理说过。



“宿命看起来好像是很理所当然的,可是,那只是将一个人出生的环境绝对化而已。我不喜欢把事情归咎到这上头。”



“那么,对始而言,续和终、余就像是宿命了?”



“不,是很像,但不一样。他们不是宿命,是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