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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我解开安全带就往外冲。



“等一下!”



车里传来小梓的叫声。我连忙紧急煞车。小梓坐在驾驶座上问我:



“那接下来我要干嘛?”



哎呀!我完全忘了这件事。



“抱歉害妳丢下店里的工作,妳可以回去了。”



“那你待会儿要怎么回去?”



“坐公交车吧!反正回去的话就不用急了。”



只见小梓叹了一口气。



“……没差啦!反正我都已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就在这里等你吧!”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耶!”



“没关系。”



而且我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耶——本想要接这句话的,想一想还是算了。听起来太不吉利了。所以我只说了句“歹势!”就往前走,结果又被叫住了。



“等一下!”



“又怎么了?”



我一回头,只见小梓脸上堆着笑容。



“老哥,你又复活了呢!”



我礼貌性地回以一个微笑,没回答她就转头跑上了石阶。



6



我才刚爬到石阶上,手机就响了。是半平打来的。



“怎么样了?”



“不行,没堵到。我问了图书馆里的人,他们说他早在我到之前就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害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呢!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你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实说,我就连回八保的体力都没有了。”



我看一下表,从半平接到小伏町图书馆打给他的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还来得及吗……?



我环顾整个八幡神社。昨天应该有庙会吧!然而神社里却已经整理得非常干净,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有办过庙会的痕迹。要说有什么还没有收拾好的,大概就只剩下旗子了吧!有一个老人正在把帆布折起来。本来想去问他有没有看到间壁的,但是一想到如果他反过头来问我是谁的话也挺麻烦的,所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正殿,然后从旁边钻了进去。



我闻到青草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已经好久都没有闻到过了。本来以为这个夏天一滴雨都没下,天地万物应该都已经干燥到快要烧起来了吧!没想到一靠近泥土,还是可以感觉到湿气。抬头看看斜坡上面,围绕着小伏和八保的山地全都覆盖着一片绿油油的杉树。这都拜林业政策所赐。唯独八幡神社后面的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视为神明的领域,所以还混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树木。



我从口袋拿出一张折好的A4用纸。那是半平的调查报告的其中一页。我想应该是从江马常光的《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书里所影印下来的地图,上头就标示着“谷中城”的位置。



从八幡神社几乎是直直地往东走就可以到达“谷中城”了。以等高线来判断的话,从这里往东至少有三座相连的山,只要越过这些山,就可以进入六桑村。而“谷中城”就位在先从八幡神社的后面爬到山顶上,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山顶附近的位置上。在其北部可以看到两个铁塔的符号,从我现在所站的位置虽然看不见,但只要爬上眼前这座山,视野就会变得开阔,到时候也可以比较清楚地把握住地理位置的相对关系了吧!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在爬上眼前的山,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地方……



在那里,或许正上演着一桩杀人惨案。我来得及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的状况和前天早上有点类似呢!虽然有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前天早上,我找的是攻击孩童的野狗.,而现在,我是为了阻止犯罪才上山的。



然而,两次的心情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在找狗的时候,就像GEN说的那样,主要是基于我的宿命论。发现渡边庆子其实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我是为了要接近渡边庆子才去找狗麻烦的,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就结果论来说,那只狗的确是因为我才送命,但是我并不觉得后悔,也没有罪恶感。说是“必然”可能有点过分,但那的确是“必要”的。说得冠冕堂皇一点,那只不过是工作的一环。



另一方面,接下来我即将要面对的,恐怕……不是恐怕,肯定是杀人事件。虽然我在接受寻找佐久良桐子这个案件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也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得在这种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而且还是在深山里,和一个下定决心要杀人的人进行对峙。换句话说,这件事既不是“必然”,也非“必要”,甚至不在我工作的范围之内。



但是,我还是继续往上爬。



佐久良且二、神崎知德、渡边庆子、GEN,再加上最关键的佐久良桐子,他们一个一个地轮流来把我从沉睡中唤醒。这五天比我之前的六个月还要漫长。在我辞职之后,这恐怕是第一次基于想做而去做的自由意识所采取的行为。我想要阻止这件杀人惨案的发生,搞不好也只是基于一般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毕竟我是个胸无大志,只想要平静度日的人,是只彻头彻尾的社会化生物,所以杀人对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我杀人,或者是人家来杀我就好了。那为什么我现在又突然认为人不可以杀人了呢?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要摆脱宿命论的安排。



现在的我一心只想要阻止两个别说是没见过面了,就连话也没说上过一句的人类自相残杀,也许就像小梓说的一样,是因为我复活了吧!



我开始往山上爬。枝繁叶茂的杉树与橡树阻绝了太阳的光线。



突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因为我们同样都是残兵败将的关系。



刚回到八保的时候,我几乎可以说是一副行尸走肉。所以,对于遭遇和我有点类似的桐子,我也下意识地将她归类为同一种人。而在佐久良家发现的那本笔记本更加深了我这样的印象。我在那本笔记本里所看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只能任人宰割的佐久良桐子。



但是……



当我看到半平的调查报告时,我忽然有个不同的想法。半平在报告里介绍了江马常光的作品,甚至还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第四章第一节影印下来直接贴上。以下是半平的结论——根据江马常光所描绘的中世时代的形象,当时的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看完整篇半平的调查报告之后,我不认为那个结论只是半平自己单方面的臆测。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定位是什么,但是至少在江马常光的笔下,这些人强悍得不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佐久良桐子不可能不知道,谷中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绝不会只是逃避,而是会把自己武装起来、组织化起来,必要的时候见风转舵,平常的时候就建筑碉堡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笔记本里的内容就非常地不自然了。桐子在笔记本里所描绘的自我形象非常地不自然。我记得她是这样写的——



——我以前总认为建造谷中城的那批人,都是些只晓得躲躲藏藏,既可悲又可怜的人——



——在既可悲又可怜、只晓得躲躲藏藏的弱者这一点上,我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只能藏头缩尾地一边颤抖着,一边日夜祈祷这场风波早日过去的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根本是鬼话连篇!全都是佐久良桐子自己编造的谎言。



就算桐子被间壁伤害了,就算她被打入失望的深渊,她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而当我发现这些全都是佐久良桐子编造的谎言时,一切的谜底就都解开了。



风都被树木挡住吹不进来,幸好山里的泥土还留有前一晚的冷空气,所以还不至于热到受不了的地步,但是额头上还是冒着豆大的汗珠,已经半年没这么操过的膝盖也开始痛了起来,彷佛是在抗议被我虐待似的。抬头一看,山顶还在好远的地方,低头一看,在杉树的树叶缝隙之间,可以看到八幡神社的正殿,比我想象的还要近。



再不快点不行了。我用力地深呼吸。在爬上眼前的山,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地方……



在那里,或许正上演着一桩杀人惨案。



我来得及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吗?



那场佐久良桐子谋杀间壁良太郎的悲剧。



回溯整件事情的时间顺序,一开始让人觉得不自然的点是网站“duplicate”的关站与重新开站。就如检举网站“天网恢恢”所说的,“duplicate”的关站其实是非常自然的。因为桐子对这个网站,应该还没有执着到愿意忍受莫名其妙的攻击还要坚持下去的地步。如果她厌倦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然就会把网站关掉。这点我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在于才过了一个月不到,桐子又把网站打开。而且居然还把之前引起轩然大波的主战场留言都留着。“天网恢恢”的站长也说过,明明只要把留言板砍掉就天下太平了。我非常同意他的意见。既然桐子都敢关站了,为什么不乘机把留言板砍掉呢?



我曾经想过把网站关起来和把网站打开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这点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逻辑。“duplicate”的站长从头到尾应该都只有佐久良桐子一个人。



而她在关闭“duplicate”时的处理方式,感觉上也有点不太对劲。她在每一页都写上“此网页已移除”,或许是为了不想让人利用搜索引擎抓到以前的页库存档,但是对于那些早就已经把她的网页储存下来的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吧!更何况间壁之前曾经针对她过去的发言不断地鸡蛋里挑骨头,所以这种做法对他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吧!



尽管如此,桐子还是大费周章地把每一页改成“此网页已移除”,为什么?



我迈开大步往上爬。地面上散落着枯叶和树枝。现在是夏天,所以这些枯叶应该是去年以前就掉下来的吧!而且全都被晒得干巴巴的,登山鞋一踩下去,马上就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碎掉了。



桐子是故意要留下线索让间壁找到她的。



只要“duplicate”还存在一天,间壁就会看到。虽然桐子自己的生活可能会因此而曝光,但只要确定间壁有在看这个网站,那么桐子就可以利用这个网站把某种讯息传送给间壁。



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桐子之所以要把已经关闭的网站又重新打开的理由就说得通了。四月初,桐子被间壁烦到受不了,所以就把网站给关闭了。四月底,桐子为了要传送某种讯息给间壁,所以又把网站打开。



也就是说,在那一个月内,发生了某件事让桐子必须传送一些讯息给间壁。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其实只要对照后来所发生的事就不难猜了。



追着间壁来到八保的田中,在这里待了两个礼拜。他说桐子刺伤了间壁,要一个月才能康复。也就是说,桐子刺伤间壁这件事,大概是发生在七月初的时候。



“螳螂”是在六月中旬以后从“duplicate”上消声匿迹的。这是当然的。因为在那之后,他就受了重伤、住院治疗了。而在另一方面,桐子则向神崎要求分手。除此之外,桐子把户口迁到小伏也是这个时候。



所以,并不是桐子不小心让间壁受了重伤。



而是桐子根本就想杀间壁而没杀成。



四月,在网站第一次关闭的期间,间壁找上了桐子,并且强暴了她。而且在那之后还不停地骚扰她。已经和男友论及婚嫁的桐子所受到的伤害,老实说,我还真的想象不出来。



原本过着平静的生活,却突然出现了间壁这颗拦路大石,桐子只好拿起刀来与他对抗。是不是就在这种对抗的过程中,让她联想到了谷中的人们也是这样全副武装地对抗侵略者的呢?



为了埋下伏笔,桐子认为有必要留下一些线索,于是就重新把“duplicate”打开。



从田中的说辞上来推敲,桐子刺伤间壁的事件之所以没有闹上警局,不难想象冲突或许是发生在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搞不好桐子就是利用“duplicate”把间壁引出来的,但是网页存档上并没有类似的叙述,也就是说,七月的事件可能只是一个突发的事件。



然而,不管是突发还是预谋,总之第一次的刺杀行动是失败了。间壁只受了一个月就可以治好的伤。但是后来间壁对于这个事情的处理方式,让桐子确信他的执着今后会愈演愈烈。



因此,桐子才会跟神崎提说要分手。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彻底地让间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她还打算若无其事地回到社会上继续生活。她死都不想因为间壁失去任何一样东西,也死都不要只是因为莫名其妙被盯上,就得放弃半辈子辛苦挣来的东西。



因此,她必须事先做好准备、拟定计划、收集工具。所以她不能让神崎去她家,以免坏了她的大事。当然,她也可能只是纯粹没空搭理神崎也说不定。



然后她又使用“duplicate”。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的间壁,她巧妙地写下了自己将往哪里逃的暗示。桐子恐怕也是看了自己以前写在网站上的文章,发现有很多地方都隐藏着八保这个关键词。然后她又发现从江马常光这条线索,除了八保之外,还可以导出小伏这个地名。所以她在杀害间壁未遂之后的七月二日,刻意地写下了文中暗示着小伏的文章。



接着她就关掉网站,还把工作辞掉、公寓退租。



当间壁得知这些状况之后,他会怎么想呢?



他一定会这么想吧——佐久良桐子怕我怕得要死。



怕到不得不逃走……吧!



他一定会找上桐子,要她付出害他住院一个月的代价。而桐子也算准他一定会这么做吧!算准间壁为了报一刀之仇,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找到自己。看了间壁写的明信片,再从田中口中听到他出院之后的举动,我也知道一切发展都如桐子的预料。



对于桐子来说,最害怕的莫过于间壁追到一半就放弃了吧!如果他在东京,或者是在八保就半途而废,那她一辈子都要活在间壁的阴影底下了。所以桐子肯定得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才会在八保到处留下自己的足迹。像是故意去曾经在网站上出现过线索的咖啡厅吃午餐、明明居无定所还跑去专门卖小东西的店、在“CharingCross”巧遇老同学的喜悦大概也是装出来的吧!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把佐久良桐子就在八保的讯息透露给间壁知道罢了。既然看店的是一个刚好认识桐子的人,那自然再好不过。她之所以买下那个绑着红色头巾的洋娃娃,其实也有她的用意,虽然那个洋娃娃可能早就不知道被她给丢到哪里去了。她让信件全部转寄到小伏可能也是诱导的一环吧!



接下来桐子继续在小伏也留下足迹。她寄给佐久良且二的明信片就是这个用意。别说佐久良且二搞不懂她的意思,就连我也是一头雾水。但是间壁不一样,只要他偷偷地打开佐久良家的信箱,偷偷地看到桐子寄来的明信片……他就能确定桐子是真的回到八保一带了。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就连桐子也料想不到的变化。那就是佐久良且二在收到明信片之后,居然跑来找我帮他调查桐子的去向。



来到八保一带的间壁,发现桐子到处留下的足迹,确定她真的逃到这一带来了。所以根据“duplicate”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的诱导,偷偷地潜入佐久良家。因为代替梯子的东西就摆在随便一找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所以马上就给了间壁灵感。只要给他摸上二楼,就可以发现桐子刻意留下的味道,然后再追着食物的味道,就可以找到那个藏在小阁楼里的房间。接着他会发现桐子的笔记本,看见桐子刻意装出来的恐惧。虽然不知道间壁到底变态到什么程度,但是桐子写在笔记本里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为了刺激间壁,让他更紧咬着自己不放也说不定。也搞不好桐子根本就没有躲在这间小阁楼里过,她的用意只是要把间壁引诱过去,这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她的笔记本上才没有注明日记的日期,可能就是基于这个理由也说不定。



……在那个当口,桐子有没有考虑到佐久良夫妇的安全呢?把一个袭击自己的男人诱导到祖父母家去,难道她都不会觉得危险吗?



如果间壁胆敢伤害桐子的祖父母,就会罪证确凿地演变成犯罪案件了,间壁从此就得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那么,对桐子而言,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但是也可以算是成功的策略。



只不过,间壁在找到桐子之前,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因此,佐久良夫妇的安全应该还是具有某种程度的保障。当然,这种事情没有绝对的。桐子选择佐久良家做为诱导间壁的地点,对她而言,肯定是一项非常冒险的行为。桐子把“逃到乡下的祖父母家里”这个剧本的自然性、间壁的行为模式和将他诱导到谷中的必要性放到天平上之后,还是决定以祖父母的安全为赌注赌上一把。就结果来说,她算是赌赢了。



因此,间壁在佐久良家的阁楼房间里得知“谷中城”的存在。但也仅止于此,因为他也不知道“谷中城”在哪里。不过像他这么认真的人,一定会去查吧!他一定会留在小伏,一定会去图书馆,一定会去借乡土史家江马常光的书来看吧!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找不到“谷中城”。



因为在江马常光的著作里,就只有《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书有提到“谷中城”的确切位置。但是最重要的这本书却被人借走了。



到底是被谁借走的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佐久良桐子啊!



只要这本书在桐子手上,间壁就暂时找不到她。相反地,只要她把这本书还回去,间壁就可以找上她。换句话说,桐子只要透过《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这本书,就可以自由地操纵间壁找上她的时间。



这就是桐子之所以要迁户口的原因。因为要拿到那本书,就一定得把户籍迁回来。



根据半平写在调查报告上的备注……只有户籍在小伏町或者是在其近郊的居民,才能向小伏町的圆书馆借书。



桐子是为了要借那本书,才把户籍迁回来的。



但是,桐子为什么会挑上谷中呢?



是因为具有地利之便吗?是因为在那里她就有绝对的胜算吗?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间壁就要来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就要出现在桐子面前了。就像在东京的时候一样,细心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出现在桐子身边。



只要是为了桐子这个诱饵,就算是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里,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地中了“duplicate”的计、中了“MarchHare”的计、中了明信片的计、中了阁楼房间里的日记的计、中了《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计……一步步地靠近桐子。



而桐子正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靠近……



杀了他……



……再就地掩埋就好了。



谁都不会看见,谁都不会知道。因为被害者会主动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而来。



然后她就可以重新出发,重新回到她平常的生活里,回到她视为天职的工作岗位上。



不会失去任何的东西。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踏出最后一步。已经爬上第一座山的山顶了。



我站在山顶上,望着下坡路。照地图上显示,只要从这里下坡,再往上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可惜前方都被杉林遮住,什么都看不见。总而言之,先往下走就是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必须非常慎重地前进才行。



不然的话,搞不好就连我也会被桐子杀掉。



7



我小心地踩了踩地上,以确认枯叶和枯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每前进个两、三步,就确认一次周围的状况,以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树林之间。



就连上头,我也不忘常常抬起头来确认一下,以确认树枝之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的心跳愈来愈快,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明明是前一秒才在山顶上决定要前进,却在开始下坡的那一秒就后悔了。一不小心,后悔的话就从嘴巴里溜出来: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去好了……”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这么恐怖的空间。



我坚信自己的结论是对的,桐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活而决定要谋杀间壁。就连她的手法,相信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为了减少内心的恐惧,我开始像念经一样地念了起来: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脚边OK,右边OK,左边OK……”



桐子有的是时间,在这座山的“谷中城”里,好整以暇地等待间壁自投罗网。只要她一直不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还回去,时间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桐子做了些什么?



我倒过来想,假设今天是我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盯上,假设我也决定要杀了他,那么,在那座人烟罕至的“谷中城”里,换作是我,我会怎么做?



我会做陷阱。



虽然我没有真的杀过人,但想象总是会的。如果要杀一个人,却从正面去跟他硬碰硬的话,就连自己也会有危险,因为我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反击。事实上,桐子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如果事先就知道对方会来的话,当然会想到要做个陷阱给他跳。



最好还是一次就可以把对方置于死地的陷阱。因为如果只是让对方受点轻伤的话,可能又会让他逃脱。如果让他逃脱的话,可能又要继续活在他的阴影底下。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阿弥陀佛,神明保佑……”



她该不会挖了一个洞,还在底下插满竹箭吧?就算掉下去没有当场死亡,插上十个钟头也差不多了。她该不会也做了落石堆吧?如果她拿得到毒药的话,搞不好还会把毒针插在软木塞上……毕竟桐子也是拼了命的。这么点化学常识,她应该早就努力地搜集到了吧!我可没办法一笑置之,认为用毒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说的话……



我想起渡边庆子打来的那通要哭要哭的电话。她说看到一个很像桐子的人,鬼鬼祟祟地在五金行买了一条绳子。时间就在佐久良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可能还有“MarchHare”的同一天。



渡边很怕桐子会把那条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我当时也认为那个可能性不低。



现在我明白了,那条绳子显然是要做陷阱用的……



我一步一步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把重心放低,好让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迅速地做出反应。但是用这种姿势下坡,我的膝盖马上就尖叫抗议。“……早知道就带只狗来了。”



而且还要是受过找陷阱训练的军用犬。



如果现在在这里掉进陷阱里,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吧……不对,是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吧!这里可是山谷呢!不管是求救声,还是尖叫声,都被山给挡住了。



“啊!不是还有这个法宝吗?”



我拿出移动电话。万一真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还可以打电话求救。



可是下一秒钟,我就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根本没有讯号嘛!这也难怪,山上本来就常有收不到讯号的状况,而且也没有架设基地台的必要。



佐久良桐子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特地选了一个不仅求救的声音传不出去,就连手机的讯号也传不进来的地方。



这下子我只能苦笑了。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



突然,好像有一阵阴风吹来。原来我已经走到山谷里了。接下来得再往上爬。我看一下表,从我上山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继续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视线在四周绕了一圈。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



8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扯开嗓门,用响彻整座山的音量说道:



“桐子小姐!佐久良桐子小姐!妳在哪里?我是来找妳的!”



我侧耳倾听,没有反应。我站在原地,再喊一次:



“桐子小姐!我是来找妳的!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请妳出来好吗?”



然后等待她的回答。



从斜上方传来细微的声音:



“我现在就下去。”



接下来是一串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劈哩啪啦,劈哩啪啦……脚步声慢慢地靠过来,不疾不徐,不疾不徐……由于视线都被挡住了,只能从声音来判断她正一步步地接近我。



然后,从几棵杉树中间一棵比较大的杉树阴影里,出其不意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眼睛小小的,嘴唇薄薄的,身材瘦瘦的,就连整个给人的感觉也都是静静的。头发有点乱,脸和手臂都沾了些泥土,就连身上的黑色牛仔裤和白色衬衫也都搞得脏兮兮。



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就是佐久良桐子没错。



她正在微笑,神情有些恍惚。



桐子停下脚步,虽然那个距离硬要说的话实在有点远,但我也站在原地不动,笑容可掬地说道:“太好了!妳没事吧?”



“你是……?”



她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



我向她低头致意:“我是‘绀屋S&R’的人。受佐久良且二先生的委托前来找妳。”



“你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呢!”



“真不好意思,我看了妳留在阁楼房间里的笔记本。”



我在语气里放进真心和深切的同情,强而有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且二先生很担心妳。可以请妳跟他联络一下吗?与其待在这种鸡不生蛋的地方,还不如把妳的问题拿出来跟家人商量或许会比较好。”



“说得也是……”



桐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温柔,但总觉得有点轻飘飘的。脸上挂着一抹不知道该说是茫然还是恍惚的微笑,桐子回答道:



“也许这样比较好吧!”



“那就拜托妳了!”



我看了看手表。



“啊,已经这么晚啦!总而言之,能够找到佐久良小姐真是太好了。可以的话请妳尽快跟且二先生联络。到时候还请妳跟他说,是‘绀屋S&R’的人请妳跟他们联络的,这样我在请款的时候也比较方便,万事拜托。”



桐子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这么做的。”



我笑着把双手打开。



“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还有别的事,必须马上回八保去,佐久良小姐要跟我一起走到八幡神社吗?”



“不了。”



桐子慢慢地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指着上方。



“我还有一些行李,得收拾好才能走。”



“这样啊!那么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我们‘绀屋S&R’。再见!”



我再次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转过身去,一边擦汗,一边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双眼紧盯着来时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第七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九日(星期四)



后来,佐久良且二确实有把钱汇进我的户头。也收到百地支付的酬劳,不过大部分都给了半平。



外面刚下过雨。最近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



我把自己深深地种在椅子里,望着窗外。虽然说是夏天的雨,但却不是那种雷阵雨,而是静静的雨声。这个城市看起来比往常还要安静。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天在城山看到的东西。那是一顶灰色的帽子。



帽子的内侧黏乎乎地染着别的颜色。覆盖在灰色之上的颜色,与其说是红色还更像是黑色。在那片黑色当中,我似乎还看见一点点白色的碎片。



从帽子被染成黑色的范围之大来看,我知道自己去迟了一步。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是正在自己的面前上演,那还能够想办法阻止,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阻止不阻止的了。



所以我选择了让任务圆满达成的这条路。



“……”



我望着以“绀屋S&R”的名义所开的存折。



我之所以主动现身,并不是为了请款方便,也不是为了要取信于桐子。而是因为桐子可能早就在什么地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而且之后她也可能会从别人口中知道我在调查她的事,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先主动表达来意。



我把视线移回下着雨的街道,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定得让桐子这么相信才行。要是像间壁挡到佐久良桐子的路一样,桐子接下来如果认为绀屋长一郎会威胁到她的生活,那我可就麻烦了。



无论如何,桐子似乎已经照着我的请求,和且二联络过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桐子相信我所说的话。因此,我最近都把小刀藏在口袋里。



不管是谁,都有可能遭受莫名其妙的攻击。为了保护自己,抵抗是非常人性的一种行为。



就像农民拿刀砍向侵略者一样。



就像病人打针一样。



就像绀屋长一郎在把野狗送进卫生所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一样。



就像佐久良桐子设下陷阱来给间壁良太郎跳一样。



所以,我也得自己保护自己。



我也想过要报警。但是我又没有任何证据。就连尸体也没看见。唯一看到的,只有一顶染着血迹的帽子而已。



在那之后,确定桐子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又去了一次谷中的“城山”。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有炎热的天气跟那天差不多,除此之外,别说是凶器、陷阱、洞穴了,就连有没有人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没留下。唯一的收获只有爬上“谷中城”附近的树木之后,发现从那里可以看见佐久良家的附近。只要有一副望远镜之类的,就可以从那里监视佐久良家,桐子大概就是透过这种方式来确定间壁是不是真的上勾吧!收获?哪有什么收获啊?我只是看到那里有棵树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总算可以稍微安心一点。一个连尸体埋在哪里都说不上来的证人,对于桐子而言,应该不会构成威胁吧!



可是……



在我的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不安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一想到不知道桐子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就觉得口袋里的刀子实在是太小支了,一点也不足为恃。



如果这些全都是我想太多那该有多好,如果那顶帽子上的血迹只是我眼花看错、如果间壁现在也还在骚扰桐子的话那该有多好。然而,根据我追踪调查的结果显示,间壁化名为鎌手所下榻的旅馆,后来并没有任何人回去。



现在才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明知如此,但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如果只是找狗的话那该有多好。”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偏偏就不是如此。



雨。



桐子现在也很不安吧!那个侦探到底知道多少……光这点就够她睡不安稳了吧!



雨水会不会把埋在“谷中城”那座山的某个角落里的东西给冲出来……这点也会令她吃不下饭吧!



每到了下雨天,我也开始不安。



万一埋在地下的东西出了土,我们之间的恐怖平衡就会跟着土崩瓦解。因为桐子可是死都不想因为间壁失去任何一样东西呢!



我想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得随身带着刀子了。



不如利用这次的酬劳去买只看门狗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