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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 2)



石津知佳子在总局和衣笠巡查部长谈过以后,立刻前往荒川分局。为了去见衣笠所说的,目前仍在持续调查荒川河边命案的牧原刑警。



距离都心傍晚的塞车时段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她选择搭计程车。在车上,知佳子茫然想起田山町那栋废弃工厂的模样,司机开口了。



「太太,很伤脑筋吧?」



知佳子有点惊讶,从沉思中醒过来。



「你说我吗?」



听她这么反问,司机哈哈大笑。一边瞄着知佳子映在后视镜中的脸孔,一边说:「拜托,上警察局,还会有什么好事。你去做什么?是你小孩闯了什么祸吗?这年头的小鬼都很坏。」



司机是个略显发福的秃顶男子,看起来跟知佳子差不多年纪。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说话才会这么不客气吧。



知佳子暗自苦笑,独自搭计程车去都内的警局或监察医务院时,不时会碰上这种情形,没有一个司机猜得到知佳子是刑警。



不过,这么露骨地问「太太,是你的小孩闯了什么祸吗?」倒还是头一次。与其说不愉快,她反而好奇这司机的想像力挺丰富的。



抑或,是他在这附近碰过「这年头的恶劣小鬼」?也许是亲身经历让他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她为了打听真相决定套他话。



「是啊,现在的小孩的确很难管教。」



她故意用一般人的论调回答。



「他们的脑筋动得比成年人还快,体型又高大。可是,人们往往觉得他们还是孩子,难免掉以轻心。」



司机大力地晃动脑袋猛点头,再次瞥向后视镜中的知佳子,而知佳子也看得到他那双不安分的小眼睛。



「我啊,上次出车时差点被小鬼攻击。」



噢?知佳子想。看来这个推测是对的。



「差点被攻击,你遇到计程车抢匪吗?」



「对,对。三个人一起上车,看起来都未成年,头发染得金光闪闪,穿着宽松的垮裤。」



「他们在哪里上车?」



「在新富町的中央会馆附近。太太知道那个地方吗?」



「噢,大致知道。当时差不多几点?应该很晚了吧?」



「不会喔,才晚上十一点吧。那几个小鬼要我载他们去新宿,我当时还在想:这段时间明明还有电车,这些小伙子也太奢侈了。」



他们吩咐过目的地,就开始在车上吵闹。听起来,这三人好像都住在新富町附近,刚从家里溜出来准备夜游。司机还很受不了地暗想,这些小鬼的爸妈不晓得在干什么。



「如果是我,还在念书的小孩过了晚上十一点还出门,我绝对不会答应。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说的也是。」知佳子也附和。



「更何况,那天又不是假日,那些家伙八成没去上学。」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司机越说越愤慨。他怒气冲冲地继续说:「他们在车上很没规矩,还把脚跷到我的椅背上,连鞋子也没脱。在等红绿灯时,看到旁边的计程车上坐着年轻女客,就摇下窗户调戏人家,而且用那种脏字眼调戏人家喔,那种话连这年头的流氓都说不出口咧,我听了心惊肉跳。」



「那几个小伙子喝醉了吗?」



「哪里,清醒得很。所以才更可怕。没喝酒都能做得出那种事。」



司机说的没错。不过,就算没喝酒,也有可能嗑药。



「所以罗,我也觉得载到讨厌的客人,很想臭骂他们一顿,再把他们赶下车,可是对方毕竟有三个人,我虽然一肚子火也只好忍住,就这么开到九段下的十字路口时……」



在等红绿灯的同时,旁边一辆计程车里又坐着年轻女客。可是,车上不只那个女孩,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三人看了突然开始起哄,说什么那种臭老头不可原谅,摇下车窗鬼吼鬼叫,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这时正好绿灯亮了,那辆计程车急忙起动。当然,是为了躲避那三个野蛮人。



「结果,他们居然叫我去追那辆计程车。」



那个臭老头,一定要逮住他痛扁一顿——他们莫名其妙地激动叫骂。说什么那臭老头竟敢这么嚣张,绝不能便宜了他垂五,总之尽是撂狠话。



「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说:先生请你们下车好吗,我可不想追前面那辆车子。结果他们一听,闹得更凶了,说什么你这家伙很践喔,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居然敢跟我们呛声之类的。这下子我真的火大了,对他们大吼:什么叫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我又不是你们的佣人!」



那三人开始哄笑,七嘴八舌地嚷着「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还敢呛声」、「臭老头,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啊!」这些人就好像异种生物般乱吼乱叫。



「真不敢相信同样都是人。所以我啊,心里直发毛,可是一想到九段下的十字路口就有派出所,我也豁出去了:心想绝不能让这些小子这么嚣张,于是把车一停,我下了车,确认派出所的位置,然后就开骂了……」



「你们开口闭口说什么『只不过是个臭老头』、『只不过是个司机』,看来这好像是你们的口头禅,那你们自己又是什么?只不过是个小鬼,毫无一技之长,有父母撑腰成天只会游手好闲,就算靠自己也赚不到一块钱,你们算哪棵葱,这世上根本没人在乎,你们践什么躔?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在我看来你们只是社会的人渣!既然是人渣就不要说大话!」



那三个年轻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意。



「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我开车开了快二十年了,也见识过三教九流和各种嘴脸,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色就这样越变越惨白。」



那三个年轻人二话不说便扑了过来,司机转身便跑,朝派出所的方向没命地逃跑。



「他们也发现我往哪边跑。其中一个说:『喂,不好啦!』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第二个也放弃了,唯有第三个,个子最高,顶着金色小平头,那家伙非逮到我不可。不过,他最后还是被同伙拦住了。」



那三个人不甘心之余,朝着计程车的车门一阵乱踢。司机冲进派出所,向警方说明原委,过了好一阵子才敢回到车旁。



「结果连车门都被踢凹了,对方一定是用很大的力气吧。」



据说,派出所的警员还劝他不要跟那种不良少年出言挑衅。



「警员说那些家伙下手根本不知轻重,就算被他们干掉也不是不可能。我呢,也亲眼看过他们抓狂的样子,所以跟警员说我以后会小心。」



知佳子想。的确,那三个年轻人听了司机的话一定很火大吧。不过,让他们抓狂的原因不只是愤怒。



他们是害怕,因为司机说中了他们的痛处,所以他们害怕。



(你们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



(你们才是人渣。)



对于现代年轻人来说,这句话才可怕,他们怕的是那个不具任何身分的自己。



这些人从小到大在放纵的教育下成长,衣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享受这份富足的不只是自己,连邻座的家伙,还有后面那家伙也一样。然而,如此富足的自己,应该比任何人特别,跟隔壁还有后面的家伙不同,应该是这样子的……



可是,自己却找不出那个「不同」,唯有饱食终日所培养的「强烈自尊心」,像水耕植物的球根般兀自漂浮在透明的虚无中,而应该用来包裹的「自我」,也一样无色无形,连存在感都没有。



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不受影响,照样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每天过得不亦乐乎。所以,总能让自己忘记,除了「自尊心」以外一无所有。他们的「自尊心」吸收了丰富的养分后,须根越伸越长,恣意成长,像丛林中的藤蔓般纠缠交错,最后动弹不得。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得拖着那盘根交错、需要更大空间的自尊心之根,因而变得极为迟钝,懒得去分辨事情的对错。



「我是这么想啦。」



知佳子再次从沉思中清醒。司机好像正在跟她说什么。



「你觉得呢?太太。」



「是啊,我想也是……吧?」



听到她随口附和,司机更起劲地继续说:「你看吧!我就说嘛,就是因为老想依赖美国保护才会变得这么没用,政府应该恢复征兵制,把年轻人通通抓进军队里好好磨练。否则这样下去,万一打起仗就完了。这年头的小伙子,只要自己有好处,就算把国家卖掉也毫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还打从心底觉得,日本最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他们以为这么一来就更有机会前进好莱坞圆明星梦了。」



看来,知佳子正在沉思之际,司机好像把话题扯远了。知佳子不禁苦笑,为了把话题转回来,她正想聊聊塞车情况,这时候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



知佳子急忙取出手机干练地说:「我是石津。」



她感到司机隔着后视镜,正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知佳子低下头。



电话彼端是清水邦彦,他是从纵火小组的办公室打来的,急着追问知佳子在哪里,知佳子只好告诉他,现在正搭计程车赶去荒川分局。



清水一听,顿时扯高嗓门说:「这样正好,你请司机直接开往青砥陆桥,是葛饰区的青砥喔,你知道吧?」



「对,我知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那种烧杀又出现了。」



「你说什么?」



知佳子一抬头,司机大为紧张。



「在青砥陆桥附近,有一家风潮咖啡店,警方在店内发现两名死者,一名重伤者。死者的死状和田山町的焦尸非常类似,现场情况也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知佳子确信,荒川河边命案和昨晚的田山町命案是同一个人干的,这是连续杀人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发生了第三起。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我也会赶过去,我们在现场会合吧。」



知佳子一挂断电话,就跟司机更改目的地。车子正好停下来等红绿灯。



这时,知佳子突然转念一想。



「对不起,等一下再去那里好了,请你先停车等我一下。」



她说完,用手机拨打荒川分局的总机,找刑事课的牧原刑警,对方请她稍等一下。眼看绿灯闪了两次,才有人接起电话。



「我是牧原。」



好不容易才从彼端传来的声音感觉有点软弱,那语气谦恭温和,好像年纪也很轻。仔细想想,衣笠的确说过牧原刑警虽然年轻却很优秀。



知佳子立刻报上姓名,表明自己的立场,顺便提起青砥陆桥附近的命案,并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去现场。



「我搭的计程车就在你们分局附近,可以直接过去载你。」



牧原似乎毫不迟疑,当下回答:「好啊,我跟你一起去,你现在在哪?请把路名或明显的建筑物告诉我。」



知佳子看到红绿灯下面挂着路牌,便直接念出来。



「知道了。与其你来分局接我,我看还是我去找你比较快,请你在那里等。」



「我会站在车子旁边。那辆车是东都计程车,黄色车身,有两条红线。」



「石津小姐是吧?」



「是的,是个有点胖的欧巴桑,你一看就知道了。」



知佳子含笑地这么说,不过牧原并没笑。



「我五分钟就到。」



挂上电话,司机眨着眼睛望着知佳子。



「太太,原来你是警界的人啊?」



「对,其实我是警察。」



「哇塞,太意外了。」



司机戴着白手套的手啪地打了一下额头。



「太太,你真了不起。」



知佳子微笑:心想,即便如此,像我这样的中年女人,除了「太太」以外就没别的称呼了吗?不过,知佳子也的确是人家的太太,所以这么喊也没错。



牧原刑警果真五分钟以后就到了,分毫不差的五分钟。



在斑马线对面出现了一个体型过瘦、长手长脚的男人,快步地朝这边走来。知佳子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心想,如果那就是牧原刑警,那么衣笠巡查部长所谓的「年轻」和我的定义恐怕有十岁以上的落差。那男人一路跑来,任由黑色大衣的衣摆翻飞,浑身散发出一股落魄潦倒的氛围,那跑步的模样也毫无霸气。



(应该快四十岁了吧。)



她突然想到,不晓得衣笠认为她几岁,说不定把她想得比实际年龄还老。所以,只因牧原比知佳子「年轻」,才说他「年轻」有为吗?



女人就是这么无聊,喜欢计较这种事情——她一边望着对方,一边猜想同事八成也会这么损她。正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的男子也发现了知佳子,轻轻朝她点个头打招呼。啊,这男人果然是牧原。知佳子也回以一礼。



灯号一变,牧原就跑过来。知佳子垂眼瞄了一下手表—正好是五分钟。



「请问是总局的石津小姐吧?」



「敝人就是。」知佳子脱口说出不习惯的客套词。「是牧原先生吧,请多指教。」



她没问阶级,因为对方也没问。两人急忙钻进计程车里。



「那,麻烦到青砥陆桥。」



司机应了一声,刚才的狎昵语气已消失,不过滴溜溜的眼神还在后视镜里瞄着。



「你是听谁提过我的?」



牧原一坐稳就开口问,那声音跟电话里听到的几乎一样,沉稳且温和。



「是衣笠巡查部长。」



牧原一听,顿时挑起了双眉。



他「哦」了一声后咕哝:「这倒是很意外。」



知佳子重新推测牧原的年龄。凑近一看,根据眼下皮肤的光泽度和嘴角的紧致程度看来,他果然逦年轻,顶多只有三卜岁吧,也没白头发。可是,为什么远远看起来那么憔悴苍老呢?



(一定是姿势不良。)



牧原倏然朝知佳子一瞥。那双眼眸也相当清澈干净。



「衣笠先生,他怎么提起我的?」



「他说如果要调查荒川河边命案,你应该帮得上忙。」



牧原又「噢」了一声。



「他说你年纪虽轻却很优秀。」



知佳子莫名地觉得,牧原好像会噗嗤一笑,因为他的眼睛四周浮现出那种随时会爆笑的逗趣表情。



但,牧原依旧一本正经。



「衣笠先生没打电话给你吗?」



「没有,我完全没听说。」



「噢,那,也许是我太急着采取行动了吧。」



牧原保持正视前方的姿势问:「衣笠巡查部长说,我很优秀吗?」



「嗯,没错。」



「不是说我很奇怪?」



知佳子看着他。



「他没这么说。」



「噢?」牧原咕哝着,这次果真笑了。一笑,那张脸看起来真像小孩。



「这倒是很意外。」



他嘲讽地说道,接着便陷入沉默,知佳子也默然,计程车一路奔驰。牧原好像有点惊讶,转头看着知佳子,他的眼珠子颜色很浅,一瞬间,知佳子觉得好像在窥看玻璃珠。



牧原唐突地说:「Pyrokinesis。」



听起来像在念咒。知佳子「咦」了一声反问:「你说什么?」



「念力纵火超能力。」



牧原的淡色眼珠直视着知佳子这么说道,又转头面向正前方。



「我曾经向荒川河边烧杀命案的专案小组提出这个假说。若要调查这起案子,我建议最好对念力纵火现象有心理准备,先深入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说着,他依旧面向正前方,又笑得像个调皮的小孩。



「怎么样?我很怪吧?」



清水说过,只要在青砥陆桥下的十字路口下车,马上就看得到「风潮」。



「招牌和店门口的遮阳篷似乎完好如初,这场火灾明明造成三人死伤耶,光听到这些就够诡异了吧!」



他说的没错,被煤灰薰黑的橘色招牌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众在一起抬头仰望。店门前停着两辆警车,知佳子放眼所见,起码还有两辆机动搜查队的座车。



他们向负责现场警备工作的辖区分局警员说明原委之后,对方便带着他们去见现场指挥官。那是知傻子也见过的一课六组警部,态度虽然亲切,却也表示现阶段尚无法判断这起案子是否需要出动纵火搜查小组,让他们碰了软钉子。



不过,对方还是答应让他们看看现场。出入口的门整扇被拆下,黄色封锁带一路延伸到昏暗的店内。光是走近,就能感受到合成涂料与三合板烧焦后散发出来的一股独特臭味。



牧原到目前为止一直很沉默,连他的姓名和身分都是透过知佳子介绍的。他默默地跟在知佳子后面。



牧原在各方面让知佳子想起以前石津家养的那只牧羊犬。跨进「风潮」店内,往封锁带上一站,牧原似乎才醒了过来,仰起脖子越过知佳子,朝深处走去。就连这时候的动作——越过知佳子时那若无其事的动作——也令她想起那只牧羊犬。



那只狗是友人途的,当时还是幼犬,虽然不是纯种,不过长得很漂亮。起先是上国中的儿子替它取名为伊安、儿子当时正值爱表现的年纪,还解释得头头是道,他说爱尔兰文的「伊安」等于是英文的「约翰」。这年纪的孩子连这种小事都喜欢装模作样,知佳子和丈夫只能苦笑以对,儿子不在时还是喊这只牧羊犬「约翰」。动物很诚实,对于最常照顾它的知佳子当然最亲近,所以后来「约翰」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它的名字。



约翰绝非那种体弱多病或个性懦弱的狗,它很健康,毛色亮丽,个性非常稳重,即使带出去散步,也不会蹦蹦跳跳,如果用马匹来比喻,应该是慢步(注:马最慢的速度,一分钟约走八十六公尺。)疾行。它从幼犬时就是如此,长大之后变得更稳重,丈夫还担心这只狗太过少年老成,说不定活不久。



知佳子在家的时候,约翰总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无声无息,块头虽大动作却轻巧自如,静悄悄地跟在后面。有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不经意一抬眼,就会发现约翰的鼻子杵在她膝盖旁,吓了她一大跳——这种情形还不止一、两次。



「喂,你是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



当她抚摸着约翰的耳朵这么说时,它就会眯起眼睛。就连这时候,这只狗都不会发出声音或是喉咙咕噜作响。知佳子如果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它就待在院子角落,如果在洗车,它就待在车库里,沉默地守候着知佳子。有时候,知佳子太专心种植郁金香球根,没发觉玄关有访客,约翰就会轻巧地越过知佳子,走到她面前提醒她。牧原刚才的动作真的像极了约翰。



儿子考取大学的那年夏末,约翰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无精打采,毛色好像也有点暗沉,没想到不到三天就病倒了。该怪知佳子当时比现在还忙,没能马上带它去看医生,以为它只是吃坏肚子或感冒,还往狗屋里塞热水袋和旧毛毯,就这么拖着拖着,约翰变得吃不下东西。一晚,终于恶化到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隔天早上,它就这么静静地断了气。



他们委托业者将它火化,在院子里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墓,将它的骨灰埋在那里。丈夫的反应远比知佳子预期得还落寞,他说看到这种东西只会更难过,当天就把狗屋拆了。



知佳子也是,直到约翰死后,才第一次发现这几年它带给她的慰借有多大。整整有一个星期,她光是在超市里看到狗食,泪水都会夺眶而出。



可是,这个姓牧原的刑警,竟然和约翰有神似之处。托他的福,她得以重温那睽违已久的氛围。知佳子不禁感到有点可笑。



本以为此人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结果竟然让她想念起约翰,这不是很好笑吗!要是告诉他:你跟我以前养的那只老实牧羊犬很像喔,牧原不晓得会有什么表情。被一个刚认识的欧巴桑说成像一只狗,不知是会生气还是困惑。



「我脸上沾了什么?」



被这么一问,知佳子才赫然回神。牧原站在厨房里横倒的冰箱前看着她,那语气既不讶异,也不带诘问或调侃。



「不,没什么。」



知佳子轻轻抬手否认,她努力抿紧嘴巴以免露出笑意,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景象。



死伤者倒卧的位置,警方已经用胶带标示。龟裂而未打蜡的地板上躺了两个人,厨房后方躺着女老板。根据刚才听到的说法,死者和重伤者都有严重的灼伤,不过范围不大,警方研判死者的死因应为颈椎骨折。



其中一具遗体呈俯卧姿势,不过头部和脖子以不自然的方向扭曲,一眼就看得出颈椎折断。警方在抬起另一具遗体时,死者的脖子顿时像坏掉的洋娃娃般垂落晃动。



(凶器,在喷火时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散发高热。)



每次的手法如出一辙。可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工具或机械吗?



至于店内,放眼望去,起火程度并不严重。不过,就算是小火,也未免烧得太分散。地板烧焦了,窗帘也薰黑了,有一部分塑胶椅套也烧焦了,尤其是俯卧遗体旁的那张椅子,塑胶椅套被烧融后宛如滴滴泪珠。



可是,每张桌子的桌脚却毫发无伤,而且就摆在椅垫已融解的椅子前面,桌上还放着插了纸巾的玻璃杯,纸巾洁白无瑕,连一点焦痕都没有,玻璃杯也不像受过热。



知佳子使劲地掀动鼻子,一进来只闻到一股甜腻的气味,这次也没有使用助燃剂。鉴识人员八成正在分头采集店内的空气样本,看过气体色谱分析的结果后应该会更确定。她敢打赌一定验不出助燃剂。



(不过,当然只是就目前我们所了解的助燃剂而言。)



知佳子一边叹息一边订正。如果凶手使用的是最新型的未知助燃剂,除非有丰富的样本,否则鉴识人员根本无从分析。



知佳子双臂交抱,俯视着其中一具遗体的标示胶带。死者的身分商未查明,不过据说是年约四、五十岁的男性劳工;另一名死者也是男性,年约四十几岁,身穿西装外套、未打领带,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脖颈以上受到极严重的烧伤,烧剩的头发会经烫过。



就气氛看来,很难想像这里曾经是正经欧吉桑聚集的地方。警方欲查明这两人的真实身分,说不定会很麻烦。基本上,就连凶手有何目的、目标是谁,警方都还搞不清楚。



「差不多了吧!」



知佳子听到警员出声招呼,便走向出口。牧原本来还在厨房附近打转,不过知佳子走出店外深呼吸时,他也板着一张脸走出来了。



知佳子向指挥现场的警部道谢,并且主动表示,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对方也客套地一口答应,其实内心是希望他们赶快滚。知佳子等人也没有纵火小组指挥官伊东警部的正式命令,口(凭着本案与之前的案子「好像」有点关联就不请自来,对他们来说,等于是个包袱。况且,如果只有总局的知佳子也就算了,连隶属其他辖区分局的牧原都跑来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