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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罪孽比钻石更深重(1 / 2)



我从华园老师那边得到一个情报,我们高中还有一个跟朱音来自同一所国中的学生。



「在意的话就去打听一下?」



老师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很明显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尽管有点不甘心照着做,但我还是在午休时到一班去了。



姓森下的那位女同学看起来性格活泼,有一头天然卷发和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从挂在桌子旁边的球拍袋来看,应该是网球社员。



「你说想知道宫藤同学的事情,为什么?」森下同学有点不解地问道。宫藤是朱音的姓吗?



「那个,你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好像是呢。在入学考试的时候有看到她。可是她完全没有来学校吧?又拒绝上学了吧。」



「啊、嗯。她在国中的时候好像也是拒绝上学。」



我一边附和,一边在脑海中琢磨着借口。



「因为我被交付了要劝说她差不多该到学校来的职责。那个,宫藤同学好像跟教音乐的华园老师认识。本来应该是老师的职责,却被推到我身上。」



「嘿~真辛苦呢。」



虽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不过对方好像轻易地就相信了。也就是说华园老师把我当成工具人使唤这件事相当出名。让我心情变得很复杂。



「嗯,可是……」森下同学环视整间教室。班上的同学们都以怀疑的眼神看着这边。森下同学指着教室的门口,快步朝走廊走了过去。意思是不适合在这边讲吗?我也急忙跟上。



在楼梯间,森下同学对我说了一点关于宫藤朱音的事情。



「我跟她并不是很熟,所以知道的不是很多就是了。」她在这么说明后清了清嗓子。「说是拒绝上学,不过到二年级的中途为止,还是有好好地到学校来喔。虽然因为经常翘课的关系,常常被叫到校长室就是了。每周都会去上的只有音乐课而已。因为钢琴弹得特别好,被老师指派负责伴奏,结果曲子被她擅自改编得非常夸张,总之是个很随心所欲的人。」



跟我想像中差不多的国中时代,让我忍不住小声笑了出来。



「从一年级的时候,就被前辈邀请参加乐团在文化祭上演出。气氛被炒得非常热烈,不过在那之后好像跟前辈们吵了一架,乐团就解散了。虽然因为很受欢迎,大家都希望他们第二年也能参加……」



森下同学的表情变得阴暗。



「后来她好像有跟同学年的人组过乐团,不过我不清楚详情。好像成员一直在更换。我的朋友里也有一个在玩吉他的,她好像跟宫藤同学搭档过一次,后来说是练习太辛苦就放弃了。」



由于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沉重,我插嘴问道。



「……她有参加二年级的文化祭吗?」



森下同学摇了摇头。



「从第二学期开始,宫藤同学就没有到学校来了。结果不管跟谁组乐团都待不久的样子。据说常常引发麻烦,大概是个问题儿童吧。」



我含糊地向森下同学道谢,从那里离开。



走在连通走廊上的我,一句一句地回想森下同学说的话。问题儿童吗?真是方便的字眼。用来把问题装进袋子、贴上标签,让垃圾车载到某个不知名的场所处理掉的字眼。用来让人移开视线、疏远,然后随着时间遗忘的字眼。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做。因为大家光是要处理自己面对的问题,就已经用尽心力了。



为什么我不会那么做呢?



跟朱音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在录音室见过面、讲过几句话而已的陌生人。直到刚才为止,我就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宫藤朱音这个人,在现在这个瞬间被消除掉,我的日常生活在明天还有后天,都会一如往常地继续下去吧。



可是,音乐和记忆会保留下来。



在那天夜里听到的,连被稀释了多少倍都不知道的朱音的演奏──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失去魅力的音乐,仍旧在我的耳中回荡。然后贪婪又心胸狭隘的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恐怕会一天到晚妄想着再也不可能听到的,朱音百分之百的实力。无法达成的空虚期待,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地越飞越高。



那样的日子──也太苦涩了。



这个时期的我,开始在音乐准备室吃午餐。那里有开水可以泡泡面,还可以进行被华园老师硬塞过来的编曲作业,非常方便。



午休时老师不会在准备室。大概是到外面用餐了吧。也多亏这样,让我可以安静地集中精神来写谱或思考事情──不料最近连凛子还有诗月,也开始带着便当过来了。



「村濑同学应该连朋友都没有,要是放着你一个人不管的话,说不定会因为太寂寞被午饭噎住而死掉也说不定。」凛子表示。



「真琴同学,如果发生那种事情,我会把吸尘器插进你的喉咙把饭吸出来的,请放心!」诗月表示。想要我放心的话,拜托让我独处。



想要一个人安静沉思的计画被破坏掉的我,只好把刚刚从森下同学那边听到的事情,也说给她们听。毕竟她们也撞见了之前朱音与人争执的场面。无论如何都会成为话题。



「为了调查那个人的事情,你还特地东奔西走啊?」诗月脸色苍白地这么说。是值得那么震惊的事吗?「真琴同学总是这样,只要看到女孩子遇到困扰,不管是谁都想出手。」



「不是对谁都这样。」凛子冷淡地指谪。「比较一下我和你,还有那个女孩。很明显是以一定的标准来选择对象。」



「啊、的确如此……」诗月伸手捂住嘴睁大了眼睛,然后立刻挑起眉毛。「这样问题更大!竟然只要长得漂亮,就算对不是很熟的人也会伸出援手!」



「唉~~~……等等,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那么村濑同学的意思是,我们长得不漂亮吗?」



「这到底是什么拷问啊!」



「看着我的眼睛老实回答。我跟百合坂同学长得不漂亮吗?」



被直视着眼睛询问这种问题,让我只能把脸转向旁边,但是那个方向诗月也以相同的距离,把脸靠过来,我急忙把脖子扭向相反方向,结果视线还是回到凛子的脸上。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回答。



「这个嘛,唔嗯,当然、相较之下……不对,根本不需要比较也是、那个、非常漂亮。」你们到底让我说了什么啊。



「真是不敢相信。在女性的面前说这种话,你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是你让我说的吧!」



「真琴同学,麻烦也看着我这么说,五次就好!」



我才不要勒。那是什么羞耻Play啊。



「没问题的,百合坂同学。刚才村濑同学的羞耻发言,已经被我用手机录下来了。」



「删掉!现在马上删掉!连手机一起破坏!记忆也消除掉!」



「只看长相来帮助女性,几乎跟性犯罪一样,这个录音档是犯罪证据,所以不能删掉。」



「哪个部分算犯罪了啊?话说只看长相是什么意思,谁说过这种话了。」



「如果要说不是只看长相的话,为什么你要去理会那个叫做朱音的人呢,请解释!」



为什么连诗月都要这样逼问我。



无法可想的我,只好向她们说明在听过朱音的演奏之后,一直怀抱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朦胧情感。老实说,这比在女性的面前说对方漂亮,还要羞耻上百倍。



然而,听完之后诗月却以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能理解。」



「理解什么?」



「那个人的演奏啊。完全没有拿出真本事。想听听看如果她认真起来的话,到底会有多厉害。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啊~……嗯。」



就只是这样。尽管被这么一笔带过,让我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但越想越觉得就像诗月说的那样。就只是这么一回事。我纯粹只是想听听看。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凛子也向我逼问。在她紧迫盯人的责备视线下,我畏缩着点点头。



「那样的话还可以允许。」



为什么还得先得到你的允许才行啊?



「……不过啊,虽然在已经查探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才讲这种话有点奇怪,可是总觉得这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插手的问题……」



「真的很奇怪呢。」诗月感到愕然。「面对我的时候,明明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插进来。」喂,不要把「手」省略掉。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就算村濑同学现在在这里死掉,转世成狗再死一次转世成蛤蟆,应该还是会说『有点奇怪……』呢。」



除了知道是在说我的坏话以外,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那么百合坂同学,麻烦你了。」



「知道了。」



「要麻烦什么?」还有为什么这样讲诗月就听懂了。



「为了让真琴同学,不再尝试单独与女性接触朝性犯罪的方向发展,我也会从旁协助。就是这么一回事。」



「先不管内容,这么长的文义只靠刚才跟凛子的眼神交流,就明白了吗?」



「我跟凛子同学的交情这么好。」「在我们的友情之前是理所当然的。」



「少骗了!你们之间哪有什么交情,不是最近才认识的吗!」



「友情靠的不是相处的时间长短而是深浅。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村濑同学,大概是没办法理解的吧。」



「唔……」我哑口无言,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反驳。说起来为什么认定我没有朋友呢?因为我没有像一般高中生,在午休时间跟同学一起快乐地吃午餐,而跑到音乐准备室来吗?可是要这么说的话,你们不是也一样吗?好,就照这个方向来反击。可是在我开口之前,凛子就继续说道。



「而且百合坂同学跟我之间,还有同为犯罪受害者的羁绊。」



「我什么事都没有对你们做过吧?」



「我又没有说村濑同学是加害者。这个叫做不打自招。」



我哑口无言。



「真琴同学,『没有对你们』的意思是,对我们以外的人做过性犯罪行为吗?」



我已经不行了。只能逃走了。在厕所一边吃饭一边写谱吧。



「好了,继续欺负村濑同学的话,会没有时间吃午饭的,百合坂同学,就到此为止吧。」



「刚才那些、呃、对你们来说,就跟吃饭之前要说的『我开动了』一样吗?」



「是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啦!」饭会变难吃吧!



由于她们两个打开便当开始吃饭,这个时候才离开的话,变成没礼貌的人好像是我一样。无可奈何的我只好咬着咸面包,把视线移回到谱面上。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诗月观察着我的脸色这么说。不用让话题回去,我比较希望你们两个回去(教室)。「我也想听听那位朱音同学认真的演奏。」



「呃、啊~嗯。」



真的回到刚才的话题了啊。竟然没有搞混呢。



「这个嘛,我也想听就是了……下次试着雇用她好了。啊~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认真弹了,这样不行呢……」



「交给我吧。我有个点子。」



诗月挺起胸膛这么说。







可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Moon•Echo」见到朱音了。



明明光顾录音室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了,在大厅却看不到她的身影。因为担心而试着向黑川小姐打听,结果她也露出困扰的表情。



「在那件事之后就没见过她了呢。」



那件事,指的大概是我们也有目击到的那场、在现场演唱后的争执吧。看来事情也有传到黑川小姐那边。



「好像被雇用她去支援的三支乐团同时开除了,听说她因此变得很沮丧,不过没想到会就这样不来了。要是座敷童子消失了,我家的生意会不会完蛋啊?」



「唉。三支乐团同时──把她开除了吗?」



那个时候一起来到录音室的诗月,与我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会不会是……同样的理由?」



诗月喃喃自语,我也轻轻点头。很有可能。那天晚上的朱音不管是吉他、贝斯、还是爵士鼓,都完美地消除了个人的色彩。在现场演唱结束后的聚会上,乐团成员大概都把不满发泄在不在场的朱音身上了吧。然后三支乐团都决定要把朱音赶走……



这样的发展是很有可能的。



黑川小姐对陷入沉思的我这么说。



「这么说起来,你住得离那个孩子很近吧?」



「唉。你怎么会知道?」



「美沙绪告诉我的。」



喂!学生的住址是个人资料吧!



「要是遇到她的话,帮我跟她说不用在意那种事,来露个脸。」



「……哈啊……这个嘛,要是碰巧遇到的话我会告诉她的……」



离开录音室后诗月紧紧追问。



「她是你的邻居吗?」



「啊、嗯……没有近到可以叫邻居的程度啦,只是在同一站下车而已。我住在二丁目,她住在六丁目。」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因为诗月探头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的脸,我急忙回答。



「偶然坐上同一班电车,就是看现场演唱那天的回家路上,然后我们稍微聊了一下,那个,我绝对不会做出偷偷跟踪别人那种事情喔?」



「啊、嗯,我也不认为真琴同学是会跟踪别人的那种人喔。」



诗月不知所措的反应,让我抓着头感到后悔。因为她们实在太执着于把我当成罪犯,所以我才忍不住抢先一步做出不必要的辩解。



「那样的话,真琴同学要不要试试看,以后没事也经常在六丁目附近闲晃看看,会不会巧遇朱音同学呢?」



「嗯……?啊、啊啊、嗯……」



这不就是跟踪吗?不,还是别说出来了。要是话题又被扯到那个方面会很麻烦。而且,也没有其他办法。



可是,就算能跟朱音牵上线,到底又打算做些什么呢。虽然诗月说她有主意,可是并不肯告诉我具体的内容。



「这种事情要保密才会有更好的效果。」



我的心中只有不安。不会只是什么都没想吧……?







六丁目其实还满大的,只靠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稍微多绕点路,是不可能与朱音再会的。试了三天绕远路回家的路线之后,我开始怀疑这么做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那么,该怎么办?



朱音是我们高中的学生,只要拜托华园老师把住址告诉我,不就马上解决了吗?……想到这里,我立刻朝大腿槌了一拳告诫自己。那是个人资讯啊,到底在想什么啊?之前不是才因为同样的理由,对老师感到气愤吗?而且查出住址直接杀到对方家里的话,就真的是跟踪狂了。对方也会被吓一跳吧?那样哪还有办法拜托她去录音室呢?应该要装得更像偶然遇到一样才行。



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到护栏上喘口气。六月的夕阳带着浓浓的梅雨气息十分闷热。在这种大太阳底下无所事事地到处乱晃,感觉就像在柏油路上被晒干的蛞蝓一样。



好好想一下。



朱音现在在做什么?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感觉她不像是那种人。话虽如此,她也不是那种能够马上把心情转换过来,精神百倍地四处游玩的类型。如果是那么粗线条的家伙,也不至于无法适应集团生活而拒绝上学,成为到处寻找雇主的座敷童子才对。那家伙也有她自己必须面对的阴暗面与创伤。



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只不过是在几周前认识朱音,跟她讲过几句话而已,我就这样擅自臆测对方的心理,是不是太狂妄了?我对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抓起被汗水黏在大腿上的西装裤,总算有点风吹进去了。



冷静下来,做些自己能力范围所及的事情吧。



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朱音毫无疑问是个音乐人。无论哪种乐器都能弹得么好,应该灌注了像我这种人根本无法相比的大量时间与热情,在音乐上才对。不可能有办法割舍掉。



至今为止她都以支援的身分参加练习,让雇主支付录音室的费用,以大音量尽情地弹奏乐器。被开除掉的现在,没有人能帮她支付录音室的费用。租借费用对高中生来说非常贵(我是靠打杂的代价可以免费使用因此都快忘了这件事)。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想要弹吉他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那是在我还没有遇到桌面音乐的时候。拿到父母第一次买给自己的吉他,让我高兴地弹了一整天,然后因为太吵被赶出家门,于是我背着吉他盒骑上自行车──



我想起了那个地方。



我急忙赶回家冲进房间背起吉他盒,被母亲问起「你在干什么,晚饭呢?」时,我回了一句不吃了就跑出家门。



当我来到河岸边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夜晚潮湿的空气紧贴在脸颊上。蓝色天空的背景下浮现出铁桥的影子,可以看到列车的光排成一列,带着铁轨的吱呀声朝昏暗中驶去。



我把自行车停在自行车道旁。吉他盒的重量让斜背在肩膀上的带子陷入肉中而发痛。汗水变冷,湿润的青草味将我笼罩住。长满杂草的坡道朝着河滩缓缓向下倾斜。



业余棒球的场地不知道被谁用工具整理过。有个散步的老人被三只胖嘟嘟的大型犬拖着,从后面追过我。夏天的虫子们在草丛里孤独地鸣叫。我转头望向逐渐笼罩周围的夜色。从河面吹来的风撩起我的浏海,一点一点地带走我的体温。



上次来到这片河滩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因为小学就在这附近,在上下学的时候常常会经过这里。总是会看到有人在这里练习乐器。吉他、小号、长号、以及萨克斯风。有做发声训练的人,也有用小型喇叭放音乐在练舞的人。由于在这里不用在意周围的视线或是吵到别人,因此大家都随心所欲地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中。年幼的我每次看到那样的景象,都在心中抱持着憧憬。



朱音或许也有过相同的体验。



如果是那样的话,在已经没有任何乐团愿意接纳自己的现在,或许她会怀抱着不安、后悔、对演奏的渴望、以及自己的乐器回到这个地方也说不定。



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我有预感这次应该不会错。可是像这样踩着青草走在河滩上,周围的黑暗与河水潺潺的声音,让我发热的脑袋逐渐冷静下来。我开始觉得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我跟她的共通点,只不过是年龄相同、住得很近、都有在玩音乐而已。



铁桥依然在远方,不管走再久感觉都没有缩短距离。踩踏砂砾的声音逐渐变得困倦。是我的脚步变迟钝了。因为这样,刚才应该已经听过的列车声再次响起,发光的虚线在夜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胃部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空腹感,紧紧勒住。



我真笨。明明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见到她,却连晚餐都没吃就跑了出来,结果现在只能像这样,被因为后悔与无力感而变得十分沉重的吉他盒压得喘不过气来,拖着脚步向前走。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累的关系,我心中刻薄的一面不客气地跑了出来。



你有那么想听那家伙的百分之百吗?说不定在支援时那个无聊透顶的演奏,就是那家伙的极限,已经没有能拿出来给人听的东西了喔?



或许确实是那样。我进行着没有意义的自问自答。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听啊。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不管是百分之五十五还是百分之八十七,还是百分之一千两百都无所谓。总之我想多听一点朱音的音乐。一看就知道她这个人很不稳定,真的像座敷童子一样,会忽然间消失再也无法相见,所以我不想移开视线、不想放手。已经失去她的现在,我只能用想像的。想像她的指尖、她的呼吸、她的拨弦与过门──



我听见了。



不知不觉中低下头停止前进的我,把头抬了起来。



有个比夜色更加黑暗的扁平影子耸立在眼前。是支撑铁桥的巨大混凝土桥墩。我转过头仰望着铁桥,沿着远离河川的方向看过去。在斜坡与铁桥之间有一团比周围更加黑暗的浓密黑影。



吉他声确实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我用力踩踏砂砾,拔腿狂奔。踏入桥墩投射的长影之中。冷飕飕的空气刮着皮肤。脚步声很快变成踩在草地上柔软湿润的声音。我跑上斜坡,途中停下脚步喘口气,定睛凝视着桥底的黑影。



是朱音。真的在那里。她倚靠在斜度很大的水泥块上,撑起一边的膝盖,把颜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吉他放在大腿上,垂下眼睛用像是在安抚婴儿般的动作,抚弄吉他弦。这是什么曲子啊?只是简单的和弦变换却如此的优美。彷佛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个发光的音符。



不久,旋律油然而生。



是朱音在哼唱。金属弦的闪光被柔和地包裹起来。我在那个时候,体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彷佛只有我们周围的时间慢慢地倒转,西边黑暗的天空渐渐染上血色,火球般的夕阳让铁桥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背后──



幻觉突然消失。



因为曲子中断了。黑暗中传来野草的窸窣声。



「……唉,是谁?」



突然的声音,让我的身体僵住。



「真琴小弟?」



感觉得到朱音正把吉他从膝盖上拿下来,准备起身。我在心中斥责着一瞬间想要逃走的自己。逃跑做什么?我来这里找她,然后如愿地找到了不是吗?要好好地面对啊。



「……呃~啊、嗯。」



因为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她,所以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随着从草上滑下来的声音,朱音从铁桥下的阴影中,来到稍微亮一点的地方。



「好巧啊!怎么了?啊!」朱音指向我背着的吉他盒。「该不会真琴小弟也是在这里练习?我打扰到你了?」



「不,并没有──」



「真的?」朱恩担忧地看着我。「可以抱膝坐在你身边听吗?」



(插图013)



你真的很喜欢抱膝坐呢。那个,穿着大方地把腿露出来的热裤,坐在那么近的位置,会让我有点坐立难安,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我把吉他盒从肩膀上放下。卸下将空洞填满的谎言,让我如释重负。



「这是、那个、为了当作借口带来的。」



朱音不解地偏过头。尽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我还是继续说道。



「这样在遇见你的时候,就能装成偶然巧遇了啊。譬如说我只是偶然来河边练习吉他而已,才不是特地来找你之类的……那个,要是被知道我是来找你的话,我会觉得很丢脸……」



「嘿?……也就是说你在找我?这件事说出来没关系吗?不是会觉得丢脸吗?话说我现在就觉得很丢脸了唉?」



「啊、嗯……」



不要讲出来啦。我比你还要丢脸三倍。



「我实在不擅长演戏这种事。」



「那样的话,一开始不要带什么吉他的不就好了。」朱音笑到身体都摇晃起来。她说的完全正确。



「啊,可是,我从以前就想在河边练习看看,这是真的喔。」我不死心地这么辩解。「有各式各样的人在这里练习,而且在户外弹奏乐器也很挺新鲜的。」



「你喜欢在户外玩啊?」



「这已经不是会让人误会的等级了吧?」



朱音再次笑了起来,可是她的动作显得有点刻意,看起来像是在勉强自己。然后她整个人放松地躺在斜坡上。



「可是、呃、总之,你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



「呃、那个……因为你最近都没来录音室,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黑川小姐也很担心。」



「唉,是吗?啊哈哈。嗯,这样啊。为什么呢?我总是拿别人的钱进录音室,应该对业绩没有什么影响才对啊。」



不是,你的贡献是在招揽顾客方面啦──而且就算不提业绩,一直都在那边的人突然不见了,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想这么说,却没办法好好说出口。因为朱音的笑容实在太空虚了。



「我还以为黑川小姐会生气呢。在店里起了那样的争执。」



「不,那件事……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啊。我都数不清自己已经让几个乐团解散了。真的是死性不改。连我都很讨厌自己。放水这种事……一定会被发现的。被开除也是理所当然。」



我敢打赌,你要是拿出全力的话,一定会把整个演奏破坏掉,就结果来说还是会被开除的。



「不过,反正我是去支援的,只会被赶出来不会让乐团解散就是了。以为支援不会有问题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吗……费用也开得非常的低说……难道是连拿钱都不行吗……唔唔……」



在草地上苦闷地翻滚了好一阵子后,朱音坐起上半身看向我。



「呃~那么真琴小弟找我有什么事呢?愿意雇用我了吗?我现在心情特别低落,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只要有人稍微同情一下,就会变得言听计从喔。要怎么杀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