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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克利奥帕特拉之梦(1 / 2)



我曾听过一个说法,就是爵士鼓手看不起摇滚鼓手。



初中时,我通过视频网站认识的网络乐手里面有个当时正活跃的爵士鼓手。虽然不是职业音乐家,但每个月在东京都内办一次演出,基本能让可以容纳一百人的场地满员。



“那什么,说看不起也不是有优劣的差别。你看嘛,就好像河的上游下游一样?从爵士转行到摇滚的大有人在对吧,比如杰夫·波尔卡罗(Jeffrey Porcaro)还有米奇·米歇尔(Mitch Mitchell),记得Bonzo好像也是?但反过来就没有了。”



就算和我说“你看嘛”,我对鼓手又不太了解,怎么会知道。



“摇滚里的鼓总之就是声音大,而且声音一直大,没个张弛。一旦习惯了,就再也不会打爵士鼓了。”



“嗯——因为完全不一样所以很难两面兼顾,这我倒明白。”



我翻捡自己贫乏的爵士乐知识回答。



“倒不是说爵士鼓就安静,但和摇滚不一样,不是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响,而是变化很多对吧。”



“对对,你很懂嘛Musao。虽然被叫做节奏组,但实际上关键在于和贝斯配合,一起分担保持节奏的任务,演到精彩的时候不卖力秀一下就太没劲了。摇滚鼓手估计是做不到吧。”



虽然那次只是线上的语音交流,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这语气明显带着优越感。



“不是说没有优劣的差别吗?”



“诶?啊哈哈哈,对对,那当然没错啦。”



看来被我说中了。



“另外乐器和身体的用法也完全不一样呀。摇滚第一下都是穿透力十足的底鼓,然后二四拍打军鼓吧,靠右脚和左手。说白了只要会这两样,总能把摇滚玩起来。但爵士的基础在叮叮镲和踩镲的踏板上,就是右手和左脚。不会这个就玩不起来。所以要是被问到如果去无人岛的时候只能带两种鼓要怎么选,摇滚鼓手选底鼓和军鼓,我们就是选叮叮镲和踩镲。”



去无人岛就别带鼓啊……心里这么想,但我说不出口。



后来过了很久,我偶然有机会和职业的爵士鼓手聊天时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问了一下。



“无人岛?只带两种?”



那位鼓手听了皱起眉头。



“底鼓和侧嗵鼓吧。个头最大,方便攒雨水对吧。”



这回答真够没情调的。







随便使唤我在课上帮忙的华园老师辞职后,本以为能从这份苦差事中解脱,可到了第二学期,音乐课上更忙了。接任的小森老师刚从音乐大学毕业,而且就职失败后直到不久前还在靠打工赚生活费,真让人不放心。



“要教三个学年的课程真的不容易。华园学姐每天都能处理这么多事情,真厉害。”



第四节课下课后,回到音乐准备室的小森老师一脸疲惫地说道。稚气的面容配上这个体格,而且仍然把同样是音乐大学毕业的华园老师叫做“学姐”,她浑身上下都还像个学生。



“哎,倒不是华园老师处理的……”



主要是我和凛子。



“不过,我可能终于习惯了。”小森老师说道。“也知道村濑君要怎么用了。”



你习惯的是这个啊?把我当备品吗?



“我准备了很多饮料和零食做谢礼!午休和放学后也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的。”



“啊,好的,这倒是很感谢……”



她甚至准备了给我用的玻璃杯和马克杯。



“村濑君在班里待不下去都是我害的,可得负起责任才行……”



“谁说待不下去了?”我反射性扯了个谎。



“诶……啊,啊啊,哦,这样啊,太好了……”



小森老师说着眼里冒出泪珠。



“那村濑君不在这里吃午饭也可以啊,我只好一个人吃……虽然寂寞但我要坚强一点。”



“啊,不是,但今天在这儿吃,还要准备下周的课程。”



我不禁立刻回答。小森老师听了,脸色顿时好了起来。



“是吗?谢谢!果然饭还是和其他人一起更好吃呀!”



老师正在泡茶时,准备室的门开了。



“中午好!啊,小真琴真的在这儿!”



是朱音。



“我不是说了吗,村濑君没朋友,如果第四节是音乐课,午休时肯定是无所事事地待在准备室里。”



凛子也跟在她后面进来。总觉得刚才听到了很伤人的诽谤,但要是指责她,结果肯定是让自己的伤口更大,于是我决定保持沉默。我可是学到了。



然而小森老师却接起这个话题。



“不是的,村濑君在班里融入得不错,但担心我一个人才陪着我的!”



别再说了,不用帮我圆场。你看朱音笑嘻嘻的,凛子一脸冷淡,两人眼神的温度差距好伤人。



但后面第五节课是凛子他们偶数班的音乐课,话题很快变成了课程的准备等等事情。我松了口气,拿出当午饭的面包。



五分钟后。



“抱歉,我来晚了!书道的作业耽误了时间。”



诗月也拿着饭盒走进准备室。



这已经完全成了我们乐队的据点。虽说从华园老师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



四个女高中生(啊不对,其中一个是老师来着)把饭盒摆在桌上,其乐融融地一起吃饭。看了这副景象,我开始不安地觉得难不成连这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还是赶紧把自己的饭吃完,到音乐室练钢琴吧。



不过,听着小森老师、朱音还有凛子认真讨论课堂的安排,旁边的诗月突然怪声叫道:



“要是我也选音乐就好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朝诗月看去,只见她眼泪都冒出来了。



“完全插不上话,好寂寞啊,明明难得和真琴同学一样在奇数班!我也想和真琴同学一起被老师使唤!”



“听你说得好像多让人羡慕一样,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诶……啊,那,我也想和老师一起使唤真琴同学。”



“光是调换顺序就让人火大得不行啊?日语还真好用。”



“使唤小真琴那不是我们乐队一直在干的事情嘛。”



“没错。特别是诗月装鼓还有调音的时候总是让村濑君帮忙,使唤他这件事你排第一。”



“不只是放学后,在学校里我也想和真琴同学一起!”



“书道的课上,跟着音乐室传出来的曲子敲鼓点怎么样。”



我有点无奈地随口一说,可诗月听了一脸认真。



“那确实能感受到真琴同学的节拍……不过用笔敲鼓点的话墨汁要甩得到处都是……还有真琴同学听不到我的声音就没有意义……”



你别当真啊,给我认真上课。



“不过百合坂同学,你不讨厌书道吧,听说成绩很厉害呢,第一学期还拿到了金奖。”



听了小森老师的话,诗月得意地点头。



“是的。我不想被人觉得不想学书道于是偷懒嘛。而且只要功夫学到家,以后老师说不定会和我说‘呃啊,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放心在音乐的路上前进吧。’”



“怎么可能变成那种剑豪故事一样……”



还有那声“呃啊”是怎么回事?你打算对书道的老师干什么?



“选修课啊,你看,到二年级还能改的。”小森老师说道。“而且要是想和村濑君一起干什么的话,除了选修课以外是不是也有机会?”



“上课时间以外……是吗……”



诗月嘴里嘟嘟囔囔,接着陷入沉思。



凛子和朱音一时间也在意诗月的反应,但就快到来的音乐课更重要,于是继续和老师商量起来。



我没怎么参与话题,看着诗月认真的眼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学生会会长来到我班上,是第二天的事情。那时候刚刚放学,多数同学还留在教室里没回家,我也正把课本装进书包里。



“村濑君!村濑真琴君在吗——?”



听到清亮的女声,班上的同学一同转头朝教室后面看。



那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身材十分匀称。从毫不畏缩地走进教室的模样看,估计是高年级学生。她举止利落,各种意义上都显得干练。我想起来了,是学生会会长。



“啊,找到了。”



她看到我后,径直走了过来。



“能不能麻烦你来一趟学生会办公室呀~”



她脸上笑眯眯的,语气却不容我分说。



学生会办公室和我们一年七班的教室排在一起,只要三十秒就到了。房间本身和普通教室结构一样,但里面竖着不少铁架子当隔板,还摆着几张大桌子。桌上堆满了各种印刷文件、笔记本电脑还有裁纸机等东西,墙边是没整理的硬纸箱摞得很高,屋子里一片凌乱。



我被带到屋子最里面。两台沙发面对面摆着,勉强空出会客的空间。学生会的成员们好像全都满怀期待地盯着我,总觉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们想郑重地拜托村濑君一件事情~”



在我对面坐下后,学生会会长说道。每句话末尾的音调都往上翘,像是猫捉弄人时的拳头,让我感到莫名的压力。



“下个月,有文化节对吧?”



“……诶,啊啊,哦。”



十一月初是文化节,但听她提到我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我们学校的校风非常尊重学生的自主性,不存在强制每班必须准备什么节目的说法,完全是自愿参与,而我又没参加社团,所以完全没放在心上。



“村濑君的乐队,可不可以来演出啊~”



“诶……”



“中夜庆搞乐队演出已经是每年固定的节目了。所谓的中夜庆吧,你看,我们的文化节不是持续两天吗?就是第一天结束后交给学生自己搞的活动。其实本来更想等第二天结束后办后夜庆犒劳大家的,可是那样就要拖到太晚没时间收拾,于是定在第一天晚上。然后呢,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出演。”



她说着不住地凑过来,我不禁用力往后靠,身子都要嵌进沙发靠背里面了。



“……可是,其他想出场的乐队还有很多吧?”



“确实多,报名的有二十组左右。”



“二十——”



我们高中这么流行玩乐队吗?哦对了,因为不用以班级为单位准备节目,所以想到搞乐队的学生也很多?



“如果是那样,也不用特意找我们吧。”



“这就有很深的缘故了呀,话说起来有点长~”



学生会会长一脸高兴地开始长篇大论。



“中夜庆的乐队演出变成每年固定的节目,是因为很多学生都有这个意愿,可前期准备非常辛苦。首先就是太吵了!要到学校周边挨家挨户上门,低头说对不起我们这边有点吵还请多包涵,这完全是苦行了。每次是执行委员和学生会成员一起分担,可大家都说不想干第二次了,这也难怪嘛。还有出演的人也是大问题。明明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可是报名的有二十组啊?去年也有十八组来着?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全都出场,而且就算只选一部分,每个乐队也只能分到十五分钟左右,演不了多久就得下去,搞得怨声载道的。然后最大的问题,这事你可别和外面说啊。还有老师也想组乐队出场,不光占用时间,演的曲子也都没人听过,评价糟透了,得找什么办法制止他们。”



“啊,哦……”



本来就不多的演奏时间还要被老师占用,那的确是问题,而且被学生讨厌这个事实也不太想被老师那边知道吧。



学生会还真不容易……我深表佩服。



不过就算是这样。



“那为什么要找我们呢?”



“要是村濑君你们愿意来,问题就全都解决了对吧~”



学生会会长两眼放光,声音也兴奋起来。



“首先是和周边住宅的交涉!听说是学生的乐队演出不少人都要皱眉头,但要是说找专业的乐队来,基本上能让他们痛快地点头!然后就是不需要筛选出演的乐队了!因为没人有胆量和PNO同台演出对吧?谁也不想被拿来对比,而且要是因为占了PNO的演出时间遭人白眼肯定也不舒服对吧!同样还能牵制老师的乐队!”



“……那不是我们要被人记恨……?”



“完全没那回事!我们收到几百条建议说想让PNO在文化节上出演呢!而且报名的乐队里也有人说想听PNO!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哦……那个,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总之先和乐队的人说一下。”







“我觉得不错。”



凛子当即回答。还以为她会嫌麻烦呢。



“可以吗?没有演出费啊。”



“村濑君脑子里只有钱吗?就没有纯粹喜欢音乐的心情?”



“呃……”



本想先提醒对钱很用心的凛子,却是这个结果。



“就算没有演出费应该也有不少好处,去参加吧。”



“好处是什么好处。”



“如果是学校的活动,妈妈也越来越难对我去录音棚排练有什么怨言,今后的行动更方便,还有给学生会卖个人情说不定对以后有好处。”



“这样啊……”



看着对钱以外的方面也同样细心算计的凛子,我放下心来。



“在文化节演出!很有高中生的感觉呀!



朱音说着两眼放光。



“我初一的时候也和前辈一起参加过文化节的演出呢,好怀念!结果我比前辈的主唱还亮眼,大吵一架,当天就解散了。”



“多说这种不吉利的消息对谁有好处……”



“到了初二,离文化节还有两个月就吵架解散了,都没能参加,而且从那段时间起我就不去学校了呀。”



“别说了!我要哭了!”



“初三的时候一天都没去过学校。”



“这话到此为止吧!我要胃疼了!”



“拿不到演出费也没问题,把我的青春找回来吧!”



顶着一副灿烂的笑脸却说出这么悲壮的决心,反而让我压力好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意外的是,诗月的反应莫名平淡。



“好的,文化节上演出。我觉得不错。最近时间都花在协奏曲上,没什么机会试新曲子,而且要是能完整拿到两个小时,能演的曲子相当多。”



“两个小时……哦哦,嗯。要是只有我们出演,确实是这样。……其他还有很多人也想上台,真的不会被怨恨吗?”



“没事的。而且反正也不可能让想上的人全上,还不如只有我们更公平。就算搞成除了我们只让老师们出演之类的情况,一样会有人不满。”



“那倒也是……”



这时我忽然发现。



“……老师们想出场,这事我说过?”



“诶?”诗月眨了眨眼睛。



“不是,学生会会长说过要保密,我应该没说出来才对……”



诗月瞬间面无血色。



“诶?是,是这样?刚才真琴同学没说吗?”



“没说呀。”“没说,现在才知道。”朱音和凛子立刻回答。



“诗月,难不成你之前就知道了?不如说——”



“不、不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为了在学校能多和真琴同学待在一块儿才通过班里的执行委员给学生会会长出主意呢!”



……解释得这么详细,谢谢你啊……



搞什么啊,原来是诗月干的好事,难怪事情这么突然。



“小诗,为什么要瞒着不说?我们又不会妨碍。毕竟我们也一样多了待在一起的时间。”



“不如说还要帮忙呢。真得好好学学诗月这个坏心眼。”



“呜呜,不是的,我才没有那么黑心肠地暗中活跃呢……”



尽管被朱音和凛子两人一同揶揄,诗月还是不停地拼命否认罪状。到底什么原因让她这么执着啊。



不过总之,正如诗月的打算,那之后我们在学校里待在一块儿的时间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决定要在文化节上演出,就要和人商量在体育馆布置场地、确保音响安排到位等等,要做的事数也数不尽。







就这样每天忙得要死,时间到了十月第一个星期五的傍晚。



那天诗月要练习花道,放学后立刻回去了,朱音和凛子说是先去看看文化节演出用的服装,两人去了池袋。我被叫去帮忙制作文化节时体育馆门口的装饰(虽然怎么想都不是我分内的活),换上室外穿的鞋走出楼门时,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了。



正要朝校门走去,我忽然注意到停车场最近处停了一辆湛蓝色的敞篷车。匀称的车体美得几乎让我忘记了呼吸。发动机盖子最前头的徽标是长着翅膀的字母“B”。



宾利?



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种豪车?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辆蓝色宾利静静朝我滑行,停到了侧面。我吓了一跳站住不动。坐在驾驶席的是个戴墨镜的老人。他面容精悍,满头白发整齐地梳到后面,嘴唇上蓄着白胡子,笔挺的水蓝色衬衫故意穿得随便,敞开到第二颗扣子。手臂瘦得露出骨头却又肌肉强健,后背挺得很直。尽管脸上带着皱褶,气质却不显老。



“呦,等你好久了。上车吧。”



老人说着探过身子,打开副驾驶席的车门。



我不禁转身朝后看。没叫我吧?



“就是你。村濑真琴君是吧,一眼就看出来了。”



“……诶,哦,啊。……您是哪位?”



老人一言不发,直接从仪表板上面的专用支架上拿下手机,递给我看。



待机画面的照片是被爵士鼓围在中间的老人本人,还有靠在旁边把脸凑过来笑着的少女。少女伸出的胳膊消失在屏幕外面,估计拍照片的就是她。



我认识这张脸,很熟悉。是诗月。



然后,再看看爵士鼓。



我的视线回到老人脸上。



“难道您是诗月的祖父?”



老人点点头。



“我叫百合坂禄朗。快点上车。”



载着我的湛蓝色宾利直接开出校门,离开国道,开上了首都高速路。



事到如今,我才开始心慌。



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这不是小学就学过吗……?



首都高速路?干什么?我要被带到哪儿去?



总觉得看了一张照片就信了,但还没有可靠的证据证明这个人真的是诗月的祖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