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4 钟为女王而沉默(1 / 2)



放学后,乐队全员前往“Moon Echo”,向黑川小姐传达凛子暂时休息的情况。



“嗯……真希望能早点和我说。下个月演出的票都卖光了。”黑川小姐说着挠挠头。



“我的声部就算缺了影响也是最小的,演奏不会出漏子。”



“说什么呢……怎么没影响。”



黑川小姐拿出手机,找出我们被人发到社交媒体上的各种演出照片,其中也有很多是聚焦在单人身上,凛子的每张照片分享次数都超过四位数。



“你个人也有很多粉丝啊,来看你的观众要失望了吧。”



“是——这样没错。”



凛子极其罕见地老实点头说:



“我觉得很抱歉。”



“哎,毕竟放过这次机会,估计再也没法和美沙绪分出胜负了。”



我吃了一惊朝黑川小姐看去。好像连她也明白华园老师和凛子之间战斗的含义。然而我却还是一无所知。



“那,五月的演出……伽耶也会出场,所以小真弹键盘就行了吧。声音会单薄很多啊,能补上缺口不?”



“勉强吧。与其说变单薄,不如说难得我根本弹不了,只能彻底重新编键盘谱。”



“我倒是觉得没那么难。”



“啥!?那你来弹啊!”



“本来一直就是我弹。”



“没错!顺势回嘴结果说得莫名其妙!”



“小真,看来你状态真的不行。刚才自己吐槽自己可是相当冷。”



“黑川小姐别连你都担心这个!PNO变成搞笑乐队也没问题吗!?”



“如果观众需要也不是不行。”



商业头脑!



“小凛那部分我倒是基本上能弹。”



全能型乐手朱音举起手来。还有这一招啊,我正想到这里——



“不行啊。朱音得弹吉他才行。”



黑川小姐干脆地插嘴,让我有点惊讶。



“你可是主唱,弹键盘的话舞台上的表现就太受限制了。”



“哦哦,对啊……”朱音有点遗憾地说道。如果是固定不动的乐器,就没法在舞台上跑来跑去回应观众的呼声。



果然只能由我来弹了。



“我完全不会弹键盘,不过凛子学姐的声部有多难呢?”伽耶天真无邪地问道。凛子思考片刻后回答:



“拿肖邦的练习曲来说,差不多介于《黑键》和《蝴蝶》之间。”



“拿键盘的曲子互相比喻我也不懂……”伽耶垂头丧气。这肯定啊。我也不知道《黑键》和《蝴蝶》哪个更难。



“不过演出不是比赛,也不是说越难越好,村濑君按自己的方式演就好。”



“谢谢你鼓励我……”



“果然在比赛上弹的曲子越难越好吗?”



诗月忽然朝凛子问道。



“当然了。”



这次她立刻回答。



“评委经常说什么‘不只看演奏难度,音乐性也很重要’,但那都是嘴上说说,把听起来难弹的困难曲目完美弹出来的人基本能获奖。只有到了世界级的比赛,音乐性这种暧昧的概念才真正会成为问题。”



虽然说得毫不含蓄,但出自凛子之口便更有分量。



“评委也是人,要给其他人的演奏排出名次可是很辛苦的。只要给他们提供非常明确的‘加分理由’就能胜出。”



“黑心的凛子同学也好棒。”



比赛的阴暗面——虽然没到这个地步,但果然是个可怕的世界。



“这次是地区性比赛,规模不是很大,估计没多少对手会选太激进的曲目,而且公开组是自由选曲,演奏时间最长十五分钟。我能最大限度活用选曲的技巧,没理由输。”



“好自信啊……不对等等,公开组?是高中组才对吧?”



凛子微微歪头。



“不参加公开组就没法和华园老师对决吧。”



“咦,可是报名没有限制吗?”



“主办方的团体有爸爸参与,所以帮我安排了。参加年龄更低的组会成问题,但我特意参加等级更高的组别所以没问题。”



诶诶诶诶诶诶……她是这么干的啊?真的没问题吗?



“况且早就过了报名时间,只能动用隐藏手段。”



真是毫不遮掩。



“不过真亏你能说服父亲啊。让他干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用不着说服,听说我要回到钢琴比赛的世界,父母都兴高采烈,全给我打点好了。根本不知道我就参加这一次。”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可怎么我都觉得过意不去啊?



“要是做到这份上还输给老师,那丢人可就丢大了呀小凛。”



“绝对能赢所以没问题。”



“学姐加油!五月的演出有我在就放心吧!”



“谢谢。这样我就能安心练钢琴。”



“好羡慕凛子同学,有地方能和老师对等战斗。”



“我也是。第一次想成为钢琴家了。”



“美沙绪刚有点精神就得意忘形。给她点颜色看看。”



“好。我会尽情向她报恩。”



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为了和华园老师分出胜负,凛子为什么能做这么多——



大家似乎都明白,唯独我被抛下。话虽如此,不怎么了解情况也没法敷衍地声援。



没办法,我还是集中在五月的演出上吧。凛子的替角。如果是不同于以往的舞台,说不定能给作曲遇到的瓶颈带来什么启发。



*



五月第一个星期一,我从早上窝在屋子里,扣着耳机盯住音序器,反复把凌乱的灵感做出来摆弄又删除。这时手机振动起来,差点滑到地上。



是响子·克什米尔小姐发来的消息,我吃了一惊。



她说来池袋办事,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于是我兴高采烈地离开家。毕竟已经彻底束手无策,快憋得发霉,很希望有人能来帮忙打出通路。如果是响子小姐,可能不只开路,周围整块地方都要被她变成未经整理的空地,但眼下我只能让一堆不到三十秒的音乐文件越积越多,毫无用处,去了总不会变成更坏的情况。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在池袋东口约好的地方刚一见面,响子小姐就这么说。



“啊,是的。没事,响子小姐您看起来气色很好。”



眼下还没到夏天,她已经先一步穿上了清凉的无袖上衣,外面套一件粗网格毛衣,全身散发出水润的生命力。明明年龄大了我一倍才对,可相比之下无精打采的我反而更显老。



从车站走了一小段路,来到后街的一家南印度餐馆。



“我听邦本先生说了,你好像大闹了一通。”



点完菜后她突然提起这个,我不禁缩起脖子。



“抱歉,明明是响子小姐介绍的工作,给您丢脸了……”



“这种事不用在意,你的成功和失败都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她说着拿壶给我倒上刚端来的印度奶茶。挑战性的香气引人遐思,在餐桌周围扩散。



“下周开始亚洲巡演,在那之前想补充些能量。听邦本先生讲起你年轻气盛的英勇事迹,就想直接见一面了。希望你别误会,这完全不是讽刺。我是在想——如果换成自己,处在完全相同的情况,能不能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就算她说别觉得讽刺,我也很难做到。



“你蛮勇的做法对,还是不对,目前还没有结果。要是你没赶上截止日期,到时候再专门为了讽刺你来一起吃个饭吧。你请客。”



“……好的。那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我丧气地回答。



“不过少年,要是一直这幅样子,到时候可能真的要开讽刺会呀?”



被看透了。我抬不起头。



“总觉得怎么都不顺利。和之前不一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事,本该能集中精力作曲才对。”



“你今天来,是希望我能安慰你,说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



抬起头来,看到响子小姐笑吟吟地看过来,结果我难为情地低下头。



“很遗憾,我没有任何话能安慰你,不过倒是有别的话想说。”



“是什么呢?”



什么都行,让我找到机会打消心里的郁闷吧。我期待地抬起视线朝她看去。



“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你很可爱,不过烦恼的时候更可爱。”



“——?呃,那个,这种高深的玩笑我想不出怎么回答,好难办。”



“我可是一丁点都没开玩笑……”



更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时菜被端了上来。我还是第一次吃南印度的料理。米饭被盛在大香蕉叶上,周围摆了一圈小碗,里面是各种咖喱。狂野浓烈的香料用法让我非常中意。



“但演出非常顺利吧?”响子小姐边吃边问。“上次五个人的演出,我在网上看了。效果不是很好吗。”



“啊,您看了啊,谢谢。那次演出,嗯,演奏的确让我很满意。”



“按我的经验,作曲不顺利但演出状态很好的话,过段时间就能想到什么东西吧。毕竟作曲是方向盘,演奏是发动机。”



不管怎么说,她讲的话还是令人备受鼓舞,我真的非常高兴。



但——



“下次的演出我有点担心。”



我提起凛子因为比赛暂时脱离,五月的公演只能由我替她弹键盘。



“空缺实在太大,我别说补上窟窿,甚至都当不成一块踏板,搭在上面让大家跨过去。”



说完这话,我后悔不已。和作曲遇到瓶颈不同,这纯粹是我实力不够,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啊哈哈。键盘手突然退出这事我也经历过。”



响子小姐笑着说道。



“那简直是怪物级别的实力,根本没法补救,我们就带着好大的缺口直接演了。”



这事能笑得出来吗?或者她嘴上说没什么话能安慰我,却还是绕着圈子表示安慰?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



“退出的人,是那个职业的钢琴家吗?”



“对对,你很清楚嘛。”



在响子·克什米尔小姐出道之前的高中时期,留下的各种传说能写出四、五本书来。当时的乐队成员们现在也全都是一线级的音乐人,负责吉他和键盘的女性如今是世界闻名的钢琴家,活跃在各种音乐会上。而那名女性作为吉他手也属一流,偶尔会作为嘉宾在响子小姐的演出中出场,实力非同寻常。



“钢琴家……都是些奇怪的人呀。”



真实的感想禁不住脱口而出。见响子小姐饶有兴趣地探过身子,我有些难为情,但事到如今再把话收回去又很蠢,于是我继续说:



“我们乐队的键盘手以前也是弹古典的,比赛上拿过数不清的冠军。怎么说,就是很好战啊。用音乐分胜负这种事我自己不怎么接触,所以不是很懂。音乐这东西,听了不就只有觉得好或不好的说法吗,感觉打分排名也没意义。”



“原来如此。少年你说的事确实是真理啊。”



响子小姐比我先吃完,添了一杯印度奶茶润湿嘴唇。



“我也觉得给音乐排名很蠢。像乐队比赛的评委或者给专辑排名的栏目撰稿这种委托我全都拒绝了。”



“可是古典乐的钢琴家怎么说呢,好像战斗后分个高下已经在意识里扎根。为什么呢,果然还是因为比赛很有权威吗?”



“古典乐情况有所不同吧。其中尤其钢琴家,是宿命中注定要战斗的人种啊。因为比赛很重要——这话可不对,颠倒了。”



“颠倒?意思是……”



“因为是战斗民族,所以才需要竞技场。”



我眨了眨眼睛。响子小姐用纸巾擦擦嘴。



“我可爱的钢琴家说过,为音乐会演奏的钢琴家,全世界所需要的也就20人左右。”



这——记得我也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同样的话。



“作为独奏乐器,钢琴已经太过完善,毕竟是把一两百年前死去的作曲家早已写好的曲子全都放在一块儿,不断挖掘。而且钢琴独奏这东西,录音和现场演奏的差别非常小,无论是谁,都很容易用唱片享受全世界最好的演奏。就算考虑个性或者个人擅长的曲目,有二十人也足够了。这样一来,钢琴家就要互相争夺顶点的那二十个席位。”



“……这么一说,感觉和围棋或者将棋的世界相近。”



“大概本质上是孤独的吧。钢琴这件乐器,音量和音域随着音乐家的要求不断增加,最终臃肿到仅靠一人就能支配整个音乐厅,其代价便是一直延续到现代的战斗基因。”



孤独。



凛子不就是讨厌那种孤独吗?



就算继续弹钢琴,也不想再独自站在舞台上了——弹普罗科菲耶夫的协奏曲那时,她应该已经说过。



但她还是回去了,因为有战斗的对手。



会让她这样做,只能说因为流着蛮族的血吧。



响子小姐非但没能打开通路,反而让我背上了更大的谜团。回到家后,我比出门前更头大了两圈。



之后我立刻把自己关进屋子,反复摆弄做到中途的曲子,发现没有任何改观,又转而练习五月公演的键盘声部。手指完全跟不上,可如果把谱子简化,整体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寒酸。



完全是死胡同。



不过,转机真的会在意外的地方出现。是我的父亲。



由于是休息日,父亲从早上一直在喝啤酒,晚饭时缠上我了。



“真琴,最近你好像一直在练键盘啊。”



“……嗯。快到下次演出了,弹键盘的女生暂时请假,我要替她弹。”



“贝斯手的骄傲呢!”



以前你对贝斯手说过多少冒犯的话,现在还好意思说这个。



“还有另一个贝斯手,而且我各种乐器都会一点,所以只能我——”



“那就弹吉他!弹什么键盘,只会降低摇滚的强度!”



父亲以前玩过乐队,不过是个信奉硬摇滚和重金属的死脑筋,对摇滚的观念非常偏颇,一喝醉就老是讲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偏见。其中格外莫名其妙的说法是“有键盘的乐队不摇滚。”



“加键盘就成流行了,我才不承认那是摇滚。太软了,软绵绵的。比如说深紫(Deep Purple),还有邦·乔维(Bon Jovi)!”



虽然觉得和醉鬼理论也没用,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极端(Extreme)你最喜欢的对吧?有很多用了键盘的歌对吧?还有范·海伦(Van Halen),齐柏林(Zeppelin)也是。”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啰嗦死了,“不对”说到两遍就够了。“那些只是歌里面偶尔用键盘吧,我说的是键盘手,专门的。摇滚乐队只要主唱、吉他、贝斯、鼓,这些基本的搭配就是最强的。想加声部就该多加吉他。”



“有专门的键盘手,曲子能涉及的领域不也更多吗。”



“多嘴。领域怎么了。键盘手吧,放RPG里就是‘盗贼’。好像能干很多事,挺方便的,但不能攻击也不能治疗,只会降低战斗力,对吧。让法师学个开锁魔法不就够了。”



我是真觉得莫名其妙了。全世界的键盘手,我要替父亲道歉。



“话说小真的键盘,是爸爸用过的吧。以前不是当贝斯手吗,又没法兼任。意思是也朝键盘手的方向努力过是不是?”



一直安静听着的姐姐准确地攻击要害。



“嗯呜呜呜……”



父亲把脑袋抵在桌子上,不顾形象向旁边的母亲求助:



“两个孩子合伙欺负我……”



“真琴没欺负你吧。”母亲指出问题。



“我当然是在欺负。”姐姐毫不遮掩。



不过,晚饭后洗过澡回到房间,又觉得父亲说的话不见得完全没道理。



想要加进键盘,无论如何都会想再现凛子的演奏,而且我反正弹不出她的水平,不如完全去掉键盘,我去弹吉他。况且两种做法要花的工夫都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需要带到现场的设备不会太重。



把想法发到PNO的LINE群里,大家立刻有了回应。



“好啊好啊 舞台宽敞更好来回跑了”



“我想试试用同一个话筒唱歌 跟学长一起!”



“也加几首翻演的曲子吧 我想试试敲重型音乐”



反响不错。



凛子会是什么反应呢。还以为她会嘲讽说“弹不了就放弃?”结果看到——



“感觉不错 之前就觉得村濑君编曲完全是以我在为前提”



我惊了一下。



以凛子为前提编曲。这——的确没错。PNO之所以能成为“交响(orchestra)”,大部分是靠凛子万花筒般的演奏,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放到正中间。



“不用顾虑 我只需要笑眯眯待着什么都不用弹的曲子也尽管尝试”



“拿肖邦的练习曲来讲小凛能笑眯眯的大概是什么难度?”



“差不多介于作品10号的第一首和第二首之间”



“虽然完全不懂有多难但我想看凛子学姐笑眯眯的样子”



见她们开始闲聊,我扣下手机,给两台合成器都盖上罩子,拿起立在琴架上的Washburn。



脚下打着拍子,一边哼唱旋律,一边用指弹拨出随兴想到的乐句。吉他没接音箱,声音在实心琴体上轻轻回响。对于依旧迷失道路的我而言,这种柔弱令人愉快。电吉他真的是件特别的乐器。没有什么道具能将人类肉体的感觉如此直接地与乐音相连。



如今我的感情也暴露在外,汇成一颗音符。



害怕。



害怕演出没有凛子的键盘也能顺利。虽说不顺利同样让我害怕。



如果一直抓着扶手,就去不了没有扶手的地方,所以要放手。如今我脑海中再次浮现华园老师的话。我想要抛弃凛子吗?不,想什么蠢事,就这一次。可是,那阵虚构的疼痛与琴弦的触感纠缠在一起,勒进指尖,怎么也不肯消失。



*



关于要和华园老师较量的那场比赛,凛子说是“没多大规模的地区性比赛”,但查过便知道,从市镇这个级别来说无论历史还是知名度,排名都相当靠前,而且要先后通过两次选拔,最后只剩五分之一参赛者能进入正式评选,比赛形式很正式。



“我勉强通过了,不过凛子当然很轻松是吧?”



五月中旬,华园老师在打来的电话里问道。



“估计是,虽然她没说通过,但已经告诉我们正式评选的时间和地点。”



“真没想到凛子会杀过来呀。虽然想过既然参加最好能拿冠军,不过这下有了强敌。”



“这话说的,好像没有凛子肯定能拿冠军一样。”



“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我没说话,思考了一会儿。



华园老师是音乐大学出身,四年间接受了大量专业教育。话虽如此她的专业并不是钢琴,而是作曲,在钢琴比赛能有多大优势还是个未知数。



另一方面,凛子也只是到初中为止被众人称为“砸场子的”,而且这次参加公开组属于特例,其他参赛者的水平都很高。



真的能拿冠军吗?



可是,我直接听过两个人的钢琴。特别是华园老师最近弹的勃拉姆斯真的很有冲击力。能做到与那种演奏匹敌的人,地区性比赛中应该很少见。



“……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人有谁能拿冠军就好了呀,不然就没法评判谁更强。”



这语气好像完全不感兴趣,但我当然非常想知道谁会赢,更重要的,是想知道是什么驱使两人投身于战斗中。



“Musao你支持谁?”



由于是视频通话,我清楚地看到那副捉弄人的眼神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结果从手机上侧过脸。



“也没有说支持谁,就是中立。”



“诶——可是你告诉过她我弹了帕格尼尼变奏曲吧?这种情报差距不是耍赖吗?”



“有什么耍赖的,知道对方选的曲子也没什么意义吧?”



“那是你不了解钢琴比赛这个被反复血洗的惨烈世界,想法才会如此天真。在高层次的竞争里,从选曲阶段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



真的假的啊?怎么听都像是胡扯。



“所以为了保证公平,你去当间谍吧,打探凛子选什么曲子。”



这已经明显是开玩笑了。扯什么间谍。



“啊——嗯,我说老师弹了帕格尼尼变奏曲,结果她就说‘那我也选帕格尼尼好了’。”



“哦?同一首——应该不会,是不是《钟(La Campanella)》啊?”



“估计是。凛子对李斯特也很拿手。”



尼古洛·帕格尼尼是小提琴家,作品也都是为小提琴而写的独奏曲或是协奏曲。可是众多作曲家被卓越的技巧和流丽的旋律感动,以帕格尼尼的曲子为素材,派生出多如繁星的曲子。之前华园老师弹的那首勃拉姆斯的变奏曲也是其中之一。



而提到钢琴独奏的帕格尼尼,必然少不了弗朗茨·李斯特的《钟》。难度高加上演奏效果极好,很有看头,作为参赛的曲目无可挑剔。而且忧郁动听的旋律也被凛子所喜欢。



“呃,勃拉姆斯的话比较普通,对《钟》没有优势所以要换曲子,是说这种勾心斗角吗?”



“嗯——?不,倒不是。况且帕格尼尼变奏曲已经在第二次选拔时弹过了。按照规定,正式评选时必须弹不同的曲子,无论如何都要换。选什么好呢?你想听什么?就选你喜欢的。”



说好的勾心斗角呢!



“选曲很重要吧,选我喜欢的有什么用?”



“伊果·梅德韦杰夫的《a小调第一号前奏曲》怎么样?”



“可绝对别选!?评委要生气吧?”



“又不违反规则,完全是自由选曲。”



“不是,就算这样,弹那个也只有我会高兴啊?”



“哦?你会高兴呀?”



笑吟吟的脸猛地凑近摄像头。我说不出话来。被她套了话……



“哎,那首曲子实在是赢不了所以不会选。太短了,而且你不太习惯写钢琴曲吧?明明编曲还能再下点功夫的。还有,拉赫玛尼诺夫味实在太冲了。”



别再说那首曲子了——我正想这么说,开口后又盯着手机屏幕上老师的脸闭上了嘴。



“嗯?抱歉,生气了?我知道那是你努力写出的曲子,但果然——”



“不,不是说这个。”



我两手静静拿起手机,带到床上,在床单上蹲下。



“就觉得,原来老师你是认真打算赢的呀。”



“当然了,我不是说过。”



“……是这样……可是,果然我还是不太懂用音乐分胜负。如果输给凛子会怎么样?总不会不办音乐课堂了吧。”



“这个也想了一下。听说凛子来较量的时候。”



我从手机屏幕上离开视线,朝天花板注视。荧光灯管上,一对小飞蛾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



“会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只能等实际分出胜负。”



这什么意思啊,我就更不知道了。



视线回到液晶屏幕上,发现老师的身影在远处躺着。她似乎移动到后面的沙发躺下了。



“抱歉呀,现在很容易疲劳。”



声音听起来很远,估计是和话筒拉开了距离。光是视频聊天时间稍久一点就累了,真的能在钢琴比赛出场吗?就算预选赛坚持下来了,正式评选时的紧张感可完全不一样。



“我啊,真的很怕死。”



老师的呼气声戳在我肋骨内侧,带来疼痛。



“住院的时候,我一直很害怕。想到自己会消失,就怕得不行。就算看着你们演出的视频,一想到这些孩子们当中我也会变成不存在的人,简直害怕得要命。”



我擅自以为——这个人很坚强。



以为哪怕再微弱的光,她都能作为仅有的依靠,在一片漆黑中走下去。



“于是呢,就想留下点什么,哪怕是挠破的伤痕也好,哎,干了各种孩子气的事情,抱歉啦。”



真不希望她道歉。



不希望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说得好像一切都已经结束一样。



“这样子,果然还是觉得卑鄙,胆小……又丢人。一不小心就活着回来了。必须补偿才行。并不是对你喔。我也解释不太清楚,算是自尊的问题吧。”



这是何等悲哀的蛮族啊。



骄傲,又孤独得近乎疯狂,只能通过疼痛触碰世界。



老师朝摄像头伸手,仿佛要遮住我的视线,或者,是要确认上面血丝描画出的地图。



“我必须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然后彻底失去。”







正式上场前的彩排,花的时间比以往多了一倍。



这还是PNO第一次完全没有键盘的演出,无论“Moon Echo”的调音师还是我们乐队成员,都因为找不准最均衡的音量,花了很大工夫。



已经过了一个月啊——彩排时,我好几次想起这件事。



毫不夸张地说,上个月月末的演出好像昨天刚发生过,内心很难接受五月就快结束这一事实。



这一个月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把依然没有头绪的作曲工作扔到一边,也放弃补上凛子的空缺,只在编曲中加一把吉他,逃进简单原始的退路,连一步都没能前进。



至少这次演出必须认真,带着这个念头,我把精力都用在正式上场前的编曲和练习当中。



彩排结束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离开场不到一个小时。刚回到准备室,伽耶又说“我去买饮料!”结果黑川小姐拦住。她留下一句“你又不是跟班”,然后替伽耶离开屋子。



准备室里,只剩下四个人。



空气太过稀薄,冷水还没变热便开始沸腾——周围被这股气氛笼罩。朱音过分细致地做着柔软体操,诗月用神经质般的动作重新给鼓棒缠防滑带。伽耶则像是避开大家视线一样,在屋子一角偷偷查看手机,然后忽然开口说:



“凛子学姐发来了LINE消息。果然好像来不了。”



朱音和诗月凑到伽耶身旁朝她手上看去,我拿自己的手机查看。



“抱歉 让我休息”



凛子发来的消息就这么简单。



之前是说过不会出演,但会来看。



“……没办法呀,毕竟是昨天刚结束。”



“啊哈哈,看来刚刚才睡醒。”



“昨天回去时,凛子学姐在车里都快昏过去了。”



“我们回去的路上也都没说话呀。”



“老师不会有事吧,昨天都筋疲力尽了。”



明知徒劳,我还是又看了眼和华园老师的聊天。



没有新消息。



“老师的话估计一天不够,得彻底休养三天左右吧。”我嘟囔道。



“无论凛子同学还是老师,都希望她们再别干这种事,要短命的。”



“我倒是有点憧憬。像她们那样燃烧生命一样弹琴,一辈子也就能做到一两次吧。”



“学姐不要死!要一直一起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