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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2 / 2)


  少爷和戏子也不是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可他们根本不当回事。

  最出格的那一次,少爷砸了戏园的场子。

  那日唱的是黄梅戏《梁祝》,台上的宋瑜唱: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一旁扮梁山伯的生角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有何不敢?座上听戏的夏京墨突然用**敲敲桌子,高声道,我偏要看观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起身走到台下,仰头张开双臂:宋老板今日要是敢从这台上跳下来,我便敢带你回家。

  台下一片哗然。

  戏子停下来,定定看了少爷两秒,当场摘了纱帽,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从台上跳下来。

  他稳稳落入少爷怀里,双臂搂着对方的脖子,笑着埋怨:以后没有戏园子要我了。

  我要你。少爷横抱起他,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戏园子。

  少爷给戏子赎了身,把他带回家。

  下人们在背后嚼舌头,有人说瞧见戏子伺候少爷读书,结果搞得一塌糊涂,白糟了少爷花了千金买回的墨锭,可少爷却还笑得开开心心。

  有人说戏子不识字,连戏折子都是跟包的小姑娘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他根本配不上少爷。

  还有人说,少爷的书房谁都不让进,可那戏子天天坐在少爷的书桌前,还让少爷表演拆枪给自己看。

  少爷给宋瑜起了一座戏园子,又给他组了个戏班子,还把一直跟包的小姑娘给接了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少爷疯了,被一个戏子迷了心智。

  他爹本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夏京墨真的疯了,跪在他爹跟前,不卑不亢:我一定要娶他。

  他爹气得要掏枪打他,被他娘哭着喊着拦下来。

  夏家少爷是个倔脾气,最后被他爹命人打折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好在老头子是个明事理的,气归气,愣是没动儿子心尖尖上的人,戏子才保了一命。

  宋瑜在夏京墨床前伺候了三个月,用那双白瘦漂亮的手端汤倒水,任劳任怨。

  这顿打挨得值。少爷抽着气笑道,我们就算定了亲,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宋瑜红着一双眼:不然我这辈子还能跟谁?

  等少爷能下床的时候,他娘含着泪跟他说,他爹同意他娶亲了,前提是得出国留洋三年。

  在那个各路思想激荡的年代,少爷自然是愿意留洋学知识的,就是舍不得戏子。

  夜晚将睡之时,他靠在戏子的臂弯里,向他描绘青年人救亡图存的宏图壮志。

  阿瑜,你愿不愿与我同去?少爷抬起头,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注视着戏子。

  戏子一愣,有那么一秒钟,他的脸上出现了动摇的神色,却很快被笑意冲散。

  他一下下抚着少爷的头发,笑道:除了唱戏,我什么也不懂,但我愿意等您。

  半月后,少爷和同行拎着行李箱,坐上开往英国的轮船。

  临行前,少爷找了旧戏班子的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托他照顾戏子。

  戏子去送少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码头站着,清瘦的身影从黎明杵到黄昏。

  少爷在外求学三年,一直跟戏子保持着信件往来。

  那个时候通信不便,少爷还是坚持每周给戏子写两封信,四处托人带回国内。

  不知情的同学笑说,夏京墨被哪个小娘子勾了魂魄。

  少爷用钢笔蘸了墨水,在落款处写下夫京墨,把信纸折好,封入信封中,才笑答:是与我定亲的未过门的人,我回去以后是要跟他完婚的。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

  少爷学成归来,本以为回国后可以学以致用,但到了家门口就隐隐觉得不对。

  守在门口的警卫一看到他就要杀他,好在少爷身手敏捷逃得快,没有被抓住。

  全城都在搜捕夏京墨。

  少爷东躲西藏,去寻原来的戏台子老板,却不见人。一打听,才知道他早被杀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在戏子身边跟包的小姑娘,她不知为何瞎了一只眼,见了少爷,只知道号啕大哭。

  原来,在少爷出国留洋第二年,一直虎视眈眈的堂哥父子俩血洗了他家。

  他们接手了军阀,并对外宣称前任司令病死了。

  少爷不知道,家书照收,拿的却是堂哥那边找人代笔的假家书。

  少爷不在,戏子自然不好留在他家,于是回了旧戏班子里。没想到,竟躲过了一劫。

  旧戏班子老板一看情况不对,把少爷留的钱转交给了戏子,叮嘱他去远些的地方,别让新的军阀头子盯上。

  戏子听了戏老板的话,拿着钱逃到别处,转行当了私塾老师,却不想堂哥的下一个目标正是他。

  逼问出戏子的下落后,堂哥杀了戏班子老板,一路寻到戏子,非要给他配个亲。

  戏子自然不肯,逃的时候被堂哥在身后猎兔子般地追。堂哥随手夺过随从的**,一枪扎穿了他的喉咙。

  戏子当场毙命,死的时候还睁着眼,满脸不甘。

  小跟包是恨的,可她终究是个在乱世沉浮的弱女子,只能靠在集市最边上卖面条苟活下来。

  她后来去寻过戏子,可戏子的尸体被堂哥叫人沉了塘,谁也不知道在哪儿。

  小跟包花光所有积蓄,求人打捞了七天七夜,却只捞上来一件被水草缠住的戏服。

  自那以后,河塘便开始闹鬼。

  打更的说,晚上还能隐约听到唱戏的声音。

  小跟包把打捞上来的戏服交给了少爷。

  少爷抱着戏服,在塘边坐了整整一宿。

  天亮之后,他去见了堂哥。

  刚靠近家门,就被早已守候多时的警卫用枪顶住脖子,押进原本属于他的家中。

  堂哥坐在他的书房里,穿着他的军官制服,把玩着他的**,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哥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你爹临死时一直惦记着呢。

  少爷没反抗,笑说: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堂哥说成便成。

  风水先生看了皇历,挑了良辰吉日。

  夏家少爷娶亲那天,十里红妆,新娘是八抬大轿上的门。

  新任的军阀父子亲自主持的婚礼,他们请来各界名流,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整个大院被炮竹声和欢笑声淹没,没人注意到,新郎官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当夜,夏京墨拿着枪,杀了堂哥全家。

  报完仇后,他抱着旧戏服去了乱葬岗,一枪打穿了自己的喉管。

  到这里,少爷的回忆骤然而止。

  所有人如大梦初醒,久久不能回神。

  姜霁北清了清嗓子,回头看僵尸少爷那张只剩白骨的脸。

  面无表情,却悲凉肃穆。

  于观众而言,他们只是看了一场短暂的电影。

  于电影中的人而言,度过的却是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