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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2 / 2)


  肖大成看看手中的玉坠,又看向已经吃上的孟连生,走过来期期艾艾问:连生,你有没有受伤?

  孟连生掀起眼皮,用他那双黑沉沉的鹿眼看了看他,摇头淡声道:没事,吃饭吧。

  肖大成在他对面盘腿坐好,哽咽道:连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就要被人抢走了。

  孟连生语气依旧平淡:没事。

  肖大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我好没用,连我妈的东西都差点守不住。姓陈的两兄弟真不是东西,专欺负我们穷苦人。

  孟连生沉默地听他抱怨,良久之后,才又云淡风轻地开口:那两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不是么?肖大成深以为然地点头,上海滩多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那些人比起来,他们连只蚂蚁都不如。

  只是说完这话,又沮丧地垂下头,如果陈家兄弟连蚂蚁都不如,还要在兄弟二人手下讨饭吃的自己,又能算什么?

  他一时愤慨不甘,一时又自怨自艾,总之心情是乱成一团,吃到口中的菜,早没了滋味。

  然而对面的孟连生,却始终的一脸平静,连胃口都没受一丝一毫影响。

  原本他们是一样的人,应该有一样的烦恼。

  可显然,孟连生并没有他这样的烦恼。

  *

  沈玉桐已经开始家中工厂上班,沈家产业颇多,但主业仍旧是盐。盐自古以来,是跟白银一样的硬通货,时代变幻,无论其他行当如何变幻更迭,只要能做上盐的买卖,永远就不怕赚不上钱。

  虽然从庚子年开始,每每遇到割地赔款,都要盐税里抵扣,导致盐税一年比一年高,盐商日子比起早年,要艰难许多,但盐业依旧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

  沈家在奉贤有盐场,沈玉桐每礼拜过去一两天。

  这日刚从盐场返回沈家花园,便听到管家容伯大声道:二公子,你终于回来了,龙少爷已经等你半天了。

  小龙来了?沈玉桐面露惊喜,快步往里走。

  容伯道:可不是么?说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今早回的上海,衣服都没换。

  沈玉桐走进洋楼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戎装的男人,双腿大喇喇敞着,颇有几分丘八之风。

  见他进来,对方双眼登时睁大,从沙发跳起,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前迎上来,一双大手用力攥住他的肩膀:小凤,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沈玉桐也笑:小龙,几年不见,你变化挺大的嘛!

  小龙大名叫龙嘉林,是沈玉桐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兼同窗。

  也是当年为沈玉桐偷玫瑰花摔断腿的那位仁兄。当然,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谣言,沈玉桐自认与龙嘉林的友谊,比天山雪水还纯洁。

  龙嘉林变化确实大,当年的他生得瘦弱,功课又差,加上龙家还未得势,在学校里是个没人喜欢的小可怜虫,只有沈玉桐同他一起玩,一直到毕业分开,他都依旧是瘦弱单薄的少年。

  而如今的龙嘉林,身材笔挺人高马大,身上的戎装,更让他显得英姿勃发,堪称是一个英俊帅气的大丘八。

  原来当初龙嘉林腿好了后,就被他爹强行丢去了讲武堂,两年之后去去了他爹的军营,四年淬炼下来,被扒了不止一层皮,硬生生改头换面。

  一别四年,变化的当然也不止龙嘉林。沈玉桐亦是从翩翩小少年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龙嘉林激动地上下打量他,也不知想到什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小凤,你也变了许多。

  小凤是龙嘉林的专属称呼。凤凰栖梧,儿时粉雕玉琢的沈玉桐是沈家的一只凤凰,因而有个小凤凰的小名。只是随着年纪长大,这浮夸的小名便渐渐退出历史舞台。龙嘉林因为被人唤做小龙,觉得龙凤天生是一起的,就像他与沈玉桐的关系,于是小凤的称呼便被他坚持唤了下来。

  沈玉桐听了他的话,不以为意道:人长大了总会有变化的。说罢拉着他回沙发落座,来,我们坐着慢慢聊。

  沈玉桐出洋那几年时,与龙嘉林通过几封书信,回来这两个月,又天天看报纸,对于龙家的近况大致了解。

  四年前龙嘉林他爹龙震飞还只是个旅长,如今却已是权倾一方的镇守史。龙嘉林是龙震飞独子,在军营里挂了参谋一职,未来必然是要接班的。

  沈玉桐从前有点无法想象,小龙那样的人如何带兵打仗,不过此刻见到龙嘉林,便打消了疑惑。

  人总是会长大的。

  小龙已经变成了大龙。

  龙嘉林原本自认已经是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但现下坐在沈玉桐身旁,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想看他又有点不敢看,导致一双眼睛做贼似的躲躲闪闪,不知如何安放。

  倒是沈玉桐觉察他的异常,笑着在他宽阔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作何呢?不认识我了吗?

  龙嘉林再次摸摸头,脸上露出一抹与他气质相违和的赧色:就是没想到转眼四年就过去了,有些不敢相信。

  沈玉桐感叹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对了,你这次回上海能待几日?我们约上从前的同学,好好玩几场。

  龙嘉林笑道:我跟我爹请了半个月的假,加上来回路程,至少也能在上海待个十来天。

  旧友相见,打开话匣子,便有叙不完的旧,叙完之后,又热络地计划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第07章、第七章 我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天气越来越冷,孟连生收摊后,通常早早回工棚,鲜少在外停留。

  这日,他刚点上炉子,肖大成便扶着表叔回来了。

  表叔一身袄子湿了个彻底,面颊冻得清白,浑身直打哆嗦,想说点什么,但上下嘴皮打了半天架,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孟连生忙起身将人扶住,担忧地问:怎么了?

  肖大成双眉倒竖,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怒状:还不是陈大陈二,今天又扣了叔工钱,叔找他们说理,动起了手,他们两个直接将叔推下水。这么冷的天,真是缺大德。

  孟连生赶紧给表叔找出干净袄子,替他换上,又将人塞进被褥中。

  表叔身子原本就不算好,哪能禁得起大冬天在冷水里冻。孟连生给他喂了半碗热汤,也没能缓过来,依旧是牙齿打战浑身颤抖。

  默默望着蜷缩在被子中发抖的男人,孟连生忽然想起儿时,每回表叔从外面回来,都会带一些新奇玩意儿给他们这些孩子。表叔年轻时魁梧健壮,很有些身手,得空的时候还会教他打拳。

  那时,在他心目中,表叔是很了不得的人物。

  但此刻这个了不得的人物,羸弱得仿佛是秋日枝头上的枯叶,风轻轻一吹,便会摇摇晃晃坠落。

  是什么让表叔变成这样的呢?

  世道还是命运?

  孟连生不得而知,只觉得满心茫然。

  表叔彻底被伤了元气,翌日早晨发起高烧,孟连生赶忙请来附近医馆的郎中。郎中把脉之后,开了几服药便走了。

  然而喝了几日中药,表叔的身体并未有任何好转,一直昏昏醒醒,昏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醒来时脑子也似乎有些糊涂,不大认得人,说不上一句完整话。

  及至第四天晚上,才彻底清醒了片刻。

  在孟连生喂他吃下一碗药汤后,他抓住对方那只虽然年轻却粗糙无比的手,虚弱地开口:连生,听叔的话,趁着年轻奔个好前程,再找个媳妇作伴,别学我这样,到头来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