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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2 / 2)


  生稻将车子停在路边,在公寓门前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果汁, 递给桃李,自己掏出烟盒,点上一支,问道:“你辞职了?”

  桃李喝果汁,点点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

  “可能听上去像敷衍,但是我自己也讲不好,就觉得不想在公司待下去了,对不起。”

  “辞职后,你准备去哪里?”

  “先回上海,妈妈今年一直进医院,身体不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了。”

  “但是要重新找工作。”

  “嗯,可能吧。”

  “如果不想去北京分公司,为什么不来和我说?”

  她提出辞职,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不喜欢公司的安排,不想去分公司。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她决定离开,跟公司安排并无多大关系。

  她提出辞职前,就知道自己将来很有可能会后悔。因为这样的公司和待遇,不是随时随地都能遇到。但现在,她却迫切需要离开,不论哪里,只要不是这家公司都行。

  见她不语,生稻便说:“我给你的建议是:此事你再慎重考虑下,如果反悔,趁现在还有机会。”

  两人站在路边,沉默相对。生稻一支香烟抽完,问:“现在考虑好了吗,你的结论是什么?”

  桃李垂头说:“谢谢您对我们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晚上这顿饭,谢谢款待。”

  生稻点点头,表示了解了,胡乱拧灭烟头,对她的脸看了看,失望地说了声再见,转身上了车,“砰”的一下,大力关上车门,一轰油门,开车走了。

  桃李全身沐浴在他车子留下的一团汽车尾气中,长长出一口气,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惆怅的。唯一的一次留在本社的机会,就这么被自己给轻易断送了。假若自己没有辞职,假若想留下,肯定没有部门愿意接收曾经作为上访群闹成员的自己,而生稻作为营业部的副部长,部门里安置一个人,这点他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可惜,他来的时机不对。

  若是从前,她费尽心思也要留在本社的那会儿,会认真分析留下的利与弊,会为一旦留下后如何与之周旋而结结实实苦恼上一段时间。但现在,不论本社也好,北京的分公司也罢,她连名字都不想再听见了。

  而且,对于一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勉强自己。就算放在以前,她想,自己苦恼过后,答案也还会是一样。虽然惆怅,虽然明白自己可能只是在钻无谓的牛角尖,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出勤,金子部长找桃李谈话,还是因为桃李辞职的事情。

  这几年,金子对桃李一直关照有加,即便她上次全程参与了谈判,但这女孩子是她这几年招的管培生里面最合眼缘的一个,所以对桃李,她始终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桃李在已经答应去北京分公司做储备干部的情况下,突然反悔,提出辞职,金子吃惊不小,也觉得可惜非常,所以把桃李找来单独谈话,问不出一个明确原因,便又耐心开解她说:“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解决。”顿了一顿,接着说,“虽然这次需要你去北京,但是我内心相信,假以时日,我们还有一起共事的那一天。”

  金子作为管理部部长,公司高层,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可能乱许诺,更不会去说空话大话,现在对桃李说这些,就相当于给她一个未来的承诺了:先去北京工作个几年,呆上一阵子,将来时机到了,还是极有可能把她调到本社来的。

  对于金子的好意,桃李郑重道谢,说:“我家人都在上海,家中就我一个女儿,最近奶奶和妈妈的身体都不好,家里还有其他很多事情,都等我回去处理……”

  那之后,金子好像又劝说了她半天,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都不记不清了,因为内心太难过,当着金子的面就泪水汹涌,哭了出来。

  她从小就不是爱哭的孩子,记不清到底挨过姆妈多少打,但再疼,都是眼泪水在眼眶内打转,记忆中这样嚎啕大哭的情形,从记事起就没有几次。最近的一次,应该还是七八年前高考失利,在医院吊水时这么哭过。

  金子看着她,诧异又不解,因为她这种难过程度,远超一般人失去工作时所表现出来的伤感,更何况,辞职报告是她自己提交的。

  在谈话结束时,金子给了她一个拥抱,说:“虽然我不明白你想法,也不理解你的做法,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记住,将来如果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行李寄掉,公司辞职手续办妥,桃李回国前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去与老朋友福山道别。

  除了道别,她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家中的几盆绿植的处置。

  房间里能寄的物品都寄回去了,不能寄的全都做丢弃处理,唯独阳台上陪伴她整整三年光阴的绿植,无论如何舍不得当做垃圾丢弃,于是特地打电话给养老院的福山。福山表示非常乐意接收,请务必送来,自己会妥当照顾,云云。

  正好要去同他道别,桃李便将绿植小心打包好,大老远的跑到世田谷区去送给了他。

  时隔一年多的再会,两个老朋友都觉得非常开心。

  福山因为去年的那场小手术,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过仍然拄着拐杖,坚持带桃李参观自己的豪华养老院。每月费用达一百万的养老院委实不得了,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美发店,西餐厅,甚至于连露天温泉都有,如果没有门口的招牌,桃李必定会以为这是一间富豪俱乐部。

  参观完毕,福山又带桃李去附近五岛美术馆,看了源氏物语的绘卷。一直呆到中午,两人才出美术馆,重新慢慢散步回养老院,在养老院内的西餐厅吃饭。

  一喝了酒,话就多了起来,难免会说起公司同事们的近况,不小心提到海外事业统括室那个部门的名字时,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尤其福山,面上浮现悲伤神情,举着酒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桃李小心翼翼问:“原来您也知道小岛室长的事情?”

  “她的葬礼我去参加了。”

  桃李这才想起,好像眼前这位老人原来曾是小岛上司的上司,她的大前辈来着,便点了点头:“哦,这样啊。”

  福山把手机给她,让她看自己去参加葬礼时拍的一张合照。

  小岛葬礼的出席人员只有寥寥数名,全是朋友和同事,外加一个家政妇,家人亲戚一概没有。出席的同事里面,桃李大部分都认得,有社长和副社长他们,以及曾经的老上司福山,还有一个就是李上言。他作为曾经的恋人,为她扶灵,送了她最后一程。

  看着照片上他漠无表情的脸,便知他已认命,那是悲伤过后的平静,是明白自己从此后真正失去了那个人的表情。桃李想,就像她当初令他那样开怀大笑一样,大概也只有她,才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吧。

  看完合照,桃李将手机还给他,轻声道:“来前还担心怕您问起来着,原来您已经都知道了。”

  “公司第一时间就有联系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电视新闻上从她出事当天就一直在放了,听到港区东麻布的小岛氏这几个字时,我就明白是她。”

  “我们自从去海外事业统括室培训时起,就被她的秘书一再告知,不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力求完美,做好百分百的准备,尽可能不去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因为小岛室长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可是她自己,却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去,这对于那些爱着她的人来说,难道不也是一种麻烦吗?对于曾经喜欢到连同乘一班飞机的风险都不敢去冒的恋人,这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说完,察觉自己语气有些不妥,遂低下头去,向福山道歉,“对不起,有感而发而已,请不要怪罪。”

  福山谅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仅仅东京,每年便有两三千名自杀者,虽然我们难以理解,但每个人想来都有不得已、不得不这么去做的理由。而小岛,那个人,她的母亲也死于自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过是走了母亲的老路。”

  桃李却不认同他的这个说法:“因为母亲身上发生过不幸,所以子女也有很大概率会走上这条路吗?”

  福山摇头:“那个人,她是在儿童养护设施长大的。之所以进这种地方,是因为在母亲自杀后,在家里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自杀这次,是第二次上社会新闻。第一次,是她还在上幼稚园的时期,因为父亲的虐待……”

  讲到这里,福山似乎心有不忍,停顿片刻,抖着手,又慢慢喝下半杯酒,才继续说:“在幼年时期受到的伤害会伴随人的一生,也会影响人的一生……她天资过人,有强大的心灵,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完美的自控力,如果不是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和惊恐症斗争,她的人生道路应该会更顺,走的会更远……在最严重的时候,她被迫中断工作,前往美国治疗。美国回来后,看她状态,所有人都以为她战胜了惊恐症,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凭自控力把它很好地掩藏了起来,这些年,她从未摆脱惊恐症的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