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2 / 2)
“我知道。”
我两手叠放,拄着拐杖。
“如果你想知道她为什么被杀,不妨看看那批玩具。”
然后我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巴莱在我身后吼。
我虽然是个有地位有能力的伯爵,但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孩子。
同年纪的人按地位分出等级,同地位的人按财产分出等级。总之总是用一些方法主观的来决定自己与别人的贵贱高低。而一旦发现对方超出了自己的见识范围,就会对其产生怀疑并且瞧不起。
有时这些警探和其他的人,真是让我觉得讨厌,他们的脑容量像是浮游生物一样,但我却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家主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弄明白,就带人去查吧。也许你会得到奖励呢。”
塞巴斯查恩回头对他说。他的眼神一定很冰冷,因为我再也没听到那位警探有什么动静。我是见识过塞巴斯查恩用目光冰冻一切的本事的。
检测报告出来了,每只玩具里都藏着一两颗碎钻。一大批布偶,数量相当可观。
警员立刻通知现任欧德曼子爵,但他好像也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这些钻石来历不明,很显然不是欧德曼夫妇自己的。上流沙龙的人几乎各个知道,他们生活很拮据。
大量来源不明的财富,差点就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运往国外。盗窃?与银行家的灰色交易?走私?
圣母的面纱只揭开一半,光环就已经破碎了。
这个消息揭露出来,俨然又是上流社会的一个丑闻。
不过却是下午茶会的一个好消遣。
“您是怎么知道的?”
阿巴莱警探那次登门造访。我使他的案件有了一个新的进展,他的语气不得不客气了许多。
“法多姆海恩家的手段,我需要向别人汇报么?”
我摇着半杯白兰地。
他后来很不高兴地走了。我估计他自从转过身时,就已经开始在心中痛骂我了。而出了我家大门,恐怕就要在街上出声地大骂了。
“您真是的,何必这样呢。”
塞巴斯查恩正在从我背后的书架里找书。他准备在会客之后为我上一堂数学课。
“其实各种迹象有很多。”
我把杯子里的白兰地泼到窗外。
“一个肯为了贫困的孩子捐出全部家底的人,又怎么会对别人的钱起贪心呢。”
我把后背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
“那您又为什么用那块动人的织物去做包装呢?”
塞巴斯查恩脸上是一贯的优雅微笑,我看见他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出晶莹的光,配上他俊秀的面容有一丝诡异。
“您是故意引诱她进入您的圈套吧?”
“塞巴斯查恩,不要忘记,她的一切,是由你去调查的!”
我觉得自己的右眼开始发热。
塞巴斯查思笑得眯起眼睛,笑容顽皮天真。
“我是受您的吩咐。”
这家伙!真是滴水不漏。
“我说过,我希望不会妨碍女王荣誉的生意进行得顺利。凡是有损王室脸面的交易,我会统统进行铲除。”
我看着他。右手握着左手拇指上的戒指。
“这是我们家族,所必须背负的命运。”
他看着我,这次他温柔地笑了。说:
“好了,不管什么理由,您都躲不过这堂数学课。”
警察局现在的任务是找出那个凶犯。我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学习,处理各种业务——可以明言的,只能隐藏的,拜访我的亲友或是生意伙伴。时而会在一些沙龙里遇见刘,有时也邀请他来打牌或是去戏院包厢看最新的喜剧。
奇怪的袭人事件仍旧层出不穷。原本流传的只攻击尸体的说法,在欧德曼夫妇去世后改变了版本,于是引起了人们的恐慌。终于引起女王的注意了。
而我也渐渐没了耐心。
那天我又一次在安洁莉娜阿姨的聚会里遇见了刘,我问他“你的那位常客还去烟馆吗?”
刘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撇起一边的嘴角,说:
“伯爵,你也是我的一位常打交道的客人呢。”
我说:
“我只是打听你最近的生意好不好嘛,这个你总可以回答我吧。”
“哦~”
他的声调拐了很多个弯。
“我的生意一直很好,很多常客都经常去。”
“那么,他今天会去吗?”
“我所有的常客都天天去。”
“很好,多谢你。”
我笑得很满足。
“没什么。”
刘用小勺子搅着杯里的咖啡。
“你,要去我那里作客吗?”
“好。”
“不过,要付费啊。即使你是老朋友。”
塞巴斯查恩抢上前来。
“我家主人还年轻,怎么能到烟馆里去呢。”
“那么,损毁的东西谁来负责?”
刘扭着脑袋看着塞巴斯查恩。
“不会弄坏东西的。”
我盯着刘的眼睛说。
“我对我的执事有信心。”
路上我对塞巴斯查恩说:
“塞巴斯,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说,不许你弄坏一点东西。否则刘那家伙,一定会对我们大敲一笔的。”
“您真是给我出难题。”
“做不到吗?”
“不。”
塞巴斯查恩对我彬彬有礼地说:
“只要是主人的愿望,我都会满足。”
“哪怕是随着您一起陨落黑暗。”
我再一次地,看见了塞巴斯查恩脸上那种诡异的光彩。
黑暗……如果这世上的温暖,都是孵化罪恶的温床,那么,就让冷酷的永夜降临,冰封这混乱的土地,重新孕育出一个洁净的光明。
中午过后我们一直在研究如何能不破坏刘的店,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而塞巴斯查恩坚持说,我在这个问题上抓住不放,就是对他的不放心。
我说,塞巴斯查恩,我对你,一向是非常相信的。
“哦~”
他像刘一样,发了一个很长的,声调变化很多的音,然后又柔和地笑了,但我突然觉得一阵心慌。
“那就是说,您其实,只是想逃避下午的社交礼仪课喽?”
塞巴斯查恩俊俏的脸凑得越来越近……
“塞巴斯……”
我的视线里塞巴斯查恩的面容慢慢变大,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看见他把一只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几乎和我鼻尖擦着鼻尖。接着我听见一声大吼:
“老老实实给我去学习!”
课程结束了。塞巴斯查恩说:
“少爷,如果您愿意,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他又一次地,对我微笑了。小兔子一般温和无害。
“请您不要再为我刚才的失礼而发怒了。毕竟,您还年轻,读书是汲取知识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即使我是从那边过来的人,在这一点上也是不能代劳的。”
“我知道……”
我低下头说,我只能自己生气。
我突然觉得,我的执事诡计多端,他真是狡猾,比我自己还要狡猾。
我们带着调酒师田中老先生一起出发,塞巴斯查恩建议这样。
把他带出来可真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老先生倒是很配合。而亚尼安和巴鲁多在旁边闹个不停。
“为什么带他去,为什么不让我去?”
“塞巴斯查恩先生,我最近多么努力工作啊,你看我连花园的泥塘都填好了。”
“那……不是泥塘,是池塘!你把荷花池给填了?”
“塞巴斯先生,难道你对我做的餐点不满意?菲尼安总是跑到市区图书馆去听讲座,你也该带我出个门!”
“巴鲁多,菲尼安再把房子给烧了怎么办?你至少应该把你的厨用武器收好吧?”
到后来我的执事明显地昏头了,他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像是下定了决心。然后他认命地拍了拍手。
“好吧!我带你们中的一个人去!你们赶快决定一个人,把田中替下来!”
“我去!”
“是我!”
我的两个仆人滚成一团。菲尼安揪着巴鲁多的领子,巴鲁多扯着菲尼安的胳膊。
“好了,快走!”
塞巴斯查恩跑过来,左手拉过田中,右手拖住我。
他朝着马车奔去,或是说,他原本打算朝着马车奔去。
但是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他的燕尾服。
“塞巴斯查恩先生……”
执事回过头,看见了泪眼汪汪的梅琳。
她的眼镜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都在闪闪反光,晃得我和塞巴斯查恩头晕目眩。
我无力地看着我的执事,突然对我的仆人们感到绝望。
“梅琳,我刚烤好的那块点心,就送给你吧。它放在橱柜里。”
塞巴斯查恩露出他那堪作招牌的美好笑容。
“还有,那两个笨蛋。”
他用手指指那边在地上乱滚的厨师和园丁。
“就像长不大的小鬼似的。主人不在的时候,这个家就拜托你照顾了!”
“塞巴斯先生,您这么信任我,您真是个好人……”
梅琳这次整张脸都在放光。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们的马车已经狂驰出500米了。
田中按照我们的嘱托,躺在一个烟榻上,做着抽鸦片的样子。不过他叼的是中国旱烟袋,里面燃的是烟丝——这些中国土产是从刘那里借的。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真的染上毒瘾,我就要让你一次吃掉十斤鸦片,提早送你到上帝身边去体验生活!”
之前我对一头雾水的老先生这么说。他看起来总是一团和气,或是说,总是糊里糊涂的。而我可不想在自己身边挖一个无底洞。
“少爷,别这样。”
塞巴斯查恩拦住我。
“您不该对一个老人家这么凶。”
“塞巴斯……”
我抬头看着他。
“不必这么紧张。”
他肯定地回答我。他的保证很有重量,令人安心。我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我们像上次一样,藏在隔壁的房间里。好象两个真正的烟鬼一样斜躺在榻上。
我透过缝隙看着田中歪在那里的圆滚滚的身体。他灰白的头发梳得乎平整整地向脑后背去,脑袋看起来也是圆圆的。一瞬间我产生了幻觉,我觉得躺在那里的不是我的调酒师,而是法多姆海恩家出产的一款大玩具。
他像我们安排好的那样,过不久就喊一声:再给我换一个烟泡。
刘家训练有素的小猫们就装模做样地进去一次。
有一阵子他没了声息,我们赶紧挤在一起看。
让我们备感沮丧的是,老先生躺得太舒服,他睡着了……
赶紧派只猫咪过去摇醒他,告诉他继续。
田中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想了想,然后开始不停地抱怨:
“钱啊,越花越少。过了这最后一次瘾,我就自杀去!”
折腾了很久后,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掀帘走进他的房间。
“就是这个了!”
塞巴斯查恩一下子变得很振奋。
“您看起来很烦恼?”
那个人说。
“是的,我很穷困。而且我也老了,见过了很多东西,我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了。”
“但是您看起来还是很有气派。”
我有点后悔没把田中装扮得落魄些,至少应该把他的头发弄得凌乱点。
“这可能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了,我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去见上帝或是撒旦。”
我真没想到我的调酒师反应这么迅速而自然。啊!不愧是老人家,见多识广,他就是去国家歌剧院,上台演出都不用看剧本!
我家仆人有时也挺聪明的。
“我愿意帮助您一点钱,使您好好享受这瑰丽的人生。您可以很久后再还呢。”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未必能活很久了……”
我激动的时候,他们的演出还在继续。
那个男人还在循循善诱,而房间里的侍女小猫们都已经退走,他没发觉无声走近的塞巴斯查恩已经到了他的背后。
我的执事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肩膀。
他大惊失色,回头看时,塞巴斯查恩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脑袋,用力把他向地面压去。
而他突然间,变化了形态,他的身体变成了扁扁的一片,绕过塞巴斯查恩的手,向窗缝挤过去。
塞巴斯查恩一瞬间掏出了银质的叉子,扬手间甩出了三把,上中下牢牢地把那个黑色半透明的物体钉在地上。
那个怪物卷起尾巴,朝着塞巴斯查恩抽过去,它极力想挣托那些叉子,所以失了准头。他的尾巴偏了角度,向着门口打去。
而那里,正站着赶来看热闹的刘!
“刘!”
我们同时惊慌地喊了一声。
我没看清刘是否挨了这一击,但是我看见刘向后飞进了大厅里。
然后,由大厅穿过开着的大门,直直地飘上了对面的房顶,他像燕子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屋檐上。面不改色,仍旧是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老板!”
看见他的猫女们噼噼啪啪地鼓起掌来。
那天我知道了,刘这个烟馆店长不吸鸦片或是其他毒品,证据是他敏捷的身手。
后来我知道他的烟枪里,点的是薄荷,一种清凉能使人保持冷静的作物。
我们走神的时候,那条黑影已经扭出了银叉控制的范围。他滑过门槛,到小院子里去了。
塞巴斯查恩跳出去挡在他的面前。
“那是什么?”
我问,刘已经跑回他的店里来,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我旁边继续作壁上观。
他撇着一边嘴角笑了。
“饕餮。”
那条黑影又开始变形,化为了一只野兽的样子,它身上被满鳞甲,而脖颈上一圈长毛,眼睛灯泡一样凸出来,有着方型的大嘴。很像是中国用金属铸造的某种野兽。
我在刘借给我的画册上还看过石头雕刻的装饰兽,他说那是石狮,我说一点也不像狮子,他笑笑不置可否。
我不懂欣赏这些来自东方的东西。就像我不明白刘为什么在伦敦还坚持穿着他的长袍。而不象其他长年居住在英国的外地人一样,入乡随俗地换上西装礼服。
“中国传说中的神兽,专司人的贪婪。”
他在一边不急不缓地解释。我说:
“贪婪。七宗罪中,也有关于贪婪的罪孽。”
“是的,我知道。”
刘手里又转着他的烟枪。
“关于人性的弱点和缺欠,东西方倒是有很多相似的洞察。不过文化差异就实在相差太大。”
塞巴斯查恩正面对着那只神奇的野兽。他敞开他的燕尾服,对它说:
“来吧,攻击我吧……”
他的语调很平和,没有挑衅,也没有恐吓。
但他脸上却显出必胜的信心。
而那只奇异的野兽盯着他,似乎很迷惑的样子,然后,它犹豫了。
在它犹豫的一瞬间,塞巴斯查恩扑过去,用外套把它包裹起来,紧紧地掐住,任它扭动挣扎。
后来我曾经问他当时是怎么回事。
塞巴斯查恩说: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所以,我心里,没有贪欲。
就是这么简单。
饕餮吸食贪婪的人的心灵。它吸收掉他们的精气,让他们在贪婪之中倍受痛苦。
贪婪不会直接杀人,但绝大多数的痛苦都和它有关。
但它没法让塞巴斯查恩痛苦。
那些郊区的尸体,死后显出了被贪婪侵蚀的痕迹。他们的财物,被吞进了饕餮的肚子。
它是这个烟馆的常客,因为在这里聚集了太多的无所事事,和与其成正比例的贪心。
实在是个方便的餐馆。
我问刘:
“它为什么不破窗而出呢?”
刘缓缓地回答:
“因为它贪心啊,舍不得弄坏东西。”
我猛然醒悟:
“那你之前还想收什么钱!”
他慢慢地晃着一根指头。
“烟袋租借费~”
那天我说:
“赛巴斯查恩,你的弱点是什么?你怕什么,老实地回答我!”
他说:
“应该没有。”
我说不可能,你在骗我。
那个时候的天空,颜色已然凝重,太阳开始缓步下落。
他笑了,说,我怕夕阳的光辉。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抬腿登上马车。
他在车下追着车厢跑。
“少爷!夏尔少爷!”
在路口,落日血红的残照已经将一切染上庄重且惨烈的颜色。我命令车夫:
“快走!我要趁早赶回去!”
车夫唯唯诺诺,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赛巴斯查恩在车厢后面渐渐落远,他也慢慢地停止了追赶,然后——
我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嚎。
回头望去的时候,我觉得我在做一个逼真但又不真实的梦。梦总是不真实的,但进行的时候,总让我们以为它是真的,而世间的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黑夜白天交错着,真假融合着,每天的生活都以为是在做梦,而看见虚假的表象又认为它确切存在。
赛巴斯查恩,在如血的夕光里,散落成灰。由一具人形的堆叠,渐渐变成了零散的粉末,随风飘落。
“停下!停下!”
我大叫。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头高昂,两蹄悬空,同时“咴——”地嘶鸣一声。
我跳出来,车厢还在剧烈地晃动。
拼命地跑去,可是我却没法阻止塞巴斯查恩被风一点点地吹散。
“塞巴斯查恩。”
我探着手大叫,可是他还是只剩下一小堆灰烬,在微风中逐渐变少。伸手抓了一把,却又从指缝里漏掉了。
我用手杖重重地顿了一下,那确实是一堆极细的灰土,尘埃飞扬。
世界一瞬间好像改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以前我也并不认识塞巴斯查恩。这个世界不过是按照它原本的样子在前进。就像一朵花不会因为一粒灰尘而停止绽放一样,其实一切都还那么井然有序。
车夫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他应该感到疑惑,但是,像很多人一样,他看到了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不是去探求它可能的原因,而是直接否认了它存在的真实性。
他想不通塞巴斯查恩怎么变做了灰,就自动认为看见了幻觉。然后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以为他的主人,我,在路上突然发癲了。
我任由他塞进车厢,马车重新驶向法多姆海恩的府邸。
车轮刚开始滚动,巷子里就好像慢慢地聚集了人,我的视线很恍惚,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这样子。但我想,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一定像我一样恍惚。
梅琳在门口等着我,镜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该怎么向她说明呢?也许什么也不必说,时间只要足够漫长,那它就会替你精准地阐述一切。
我脱去外套,一双手把它接过去,挂在衣架上,然后托来一杯热牛奶。
“少爷,喝点歇歇吧。”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人温文尔雅的笑脸。
“你……”
我一瞬间怒火冲天。
“您想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所以,我要尽量满足主人的要求。”
他仍旧彬彬有礼。
我一手杖抽在他脸上。
塞巴斯查恩手中的托盘和杯子一起泼翻出去,牛奶溅了一地。
梅琳尖叫一声“塞巴斯先生!”她扑过去,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犹豫片刻,她开始捡拾瓷杯的碎片。
“梅琳,住手吧,你看不清。”
塞巴斯查恩趔趄一下,站稳之后蹲下去,帮她把那些碎片扔到托盘里。
这时候他还是那么温和。
他蹲下时,顺手擦了下嘴角,脸上的那抹淤紫立刻随着他的动作化成了浅白。他似乎笑了一下,笑容里藏着嘲讽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在针对我。
塞巴斯查恩,他时刻服从我,却又时刻让我无可奈何。
我知道,我并不能完全控制他。
我的灵魂,最终将属于他。
即使我想挣脱。
棺材店那位敬业的老板,处理起尸体来比警察专业得多。他们是出于职业,而他是出于职业外加心中的爱。而这种专业有时也很让我头疼。
比如说,他看见欧德曼夫妇的尸体时说:
“小伯爵,这些和那一系列的不太一样哦。”
不过,阿巴莱警探派人通知我,说案件已经破了。
他自己是再也不愿意看见我了。
凶手是个驯兽师,在剧院里偶然听到了欧德曼夫妇的闲谈,像有耐心的欧德曼夫妇一样,他也很有耐心地策划了这次谋杀。但除了几十金镑外什么也没找到。
让野兽把尸体咬坏,那不过是个鱼目混珠的做法罢了。
这个结果使我长出一口气,而且,明显是个更适合上报的说法。
塞巴斯查恩带回来的那个东西,被他安置在厨房下水道附近。结果我经常听到类似的对话:
“塞巴斯先生,餐具打破了,怎么办?”
“丢进下水道!”
“塞巴斯先生,蛋糕烤焦了。”
“扔进下水道。”
“塞巴斯先生……”
“扔进去吧,它不会堵塞的!”
不过有一次梅琳的银项链不小心掉下去了。塞巴斯查恩立刻劝她死心,告诉她肯定再也找不到了。
刘听说饕餮成了我们填不满的垃圾筒,颇有微辞。塞巴斯向他保证,一旦有个神秘动物调查局出现,他立刻把贪婪的生物还给他们。
“有了它,我的日子就轻松多了,暂时借给我吧。”
我这一次郑重地谢了刘,请他来我的府邸作客,送给他一份新出品的最好的糖果。由海多姆法恩家的糖果师傅亲自送给他。
他看见那位师傅时,说:
“我曾听说,你要求他一礼拜内从英国消失。”
“影子追随本体,但又不是本体的一部分。法多姆海恩本来就是英国的影子,进入法多姆海恩家,就等于从英国消失了。”
塞巴斯查恩站在我身后替我解释。
“在他补偿了给我们造成的损失之前,我不会放他走的。”
我懒洋洋地说:
“尝一尝吧,刘,我家的师傅,手艺棒极了。在口味上,他很会设计花样。”
作为回礼,他送给我一方小巧的,暗红的丝绸手帕。上面绣着浅红的花。刘说:
“这是灯笼花,又叫倒吊金钟。很美丽,但也很脆弱,禁不起打击。”
我决定把它赠给安阿姨。
“虽然不是什么高贵的图宰,但是刺绣的手工还不错。”
刘抿了一口红茶。我和他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一个额外的收获,就是,以田中先生为原型的不倒翁,甫一推出,就卖得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