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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壮士悲歌(2 / 2)

太远还不是暗器能手的死敌――因为就算太远,一个暗器能手可以设法拉近距离,而且发暗器的人手劲必比一般武林人强得多。而且距离愈远,自己愈是立于不败之境。发暗器的人永远不怕对方与自己离得远,可是却怕离得近,太近!

暗器若失了距离,便成了无力的死器!

许多暗器只能在距离的空间才能有存在的价值。

若对方与自己距离太近,则伸手即可以攻袭自己,暗器到了这个地步,可谓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是那放暗器的人,显然已完全克服了这个暗器本身的缺点。

这缺点一旦克服,短程的暗器,则根本无法闪躲,也无人能闪避的。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发暗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李沉舟此刻正在救援中的鞠秀山!

就在这时,墨最的所有内力,全然发挥了。

他一运力,全身衣衫,竟成破帛碎缣,他整个人,也似暴涨一倍!

他两手蓝印印地击来!

李沉舟见过所有“朱砂掌”、“黑砂手”、“大手印”、“勾魂手”,但从未见过蓝色的掌劲!

这一下,背腹受敌,而且攻击者的武功,都绝不下于唐绝!

李沉舟在那瞬息间闪过千个百个的念头,但他一时却无法做任一项行动――因为来不及!

太快了。

就在这双眼一眨的刹那之间,一声清叱,一条飞絮,卷住鞠秀山打出的五枚金鳞片,但就在这时:那一掌,已砰地击在李沉舟胸膛上!

李沉舟大叫一声,借力后退,砰地撞中鞠秀山,两人一齐向后飞退出去!

可是那蓝印印手掌,居然脱离了墨最的左手,急追李沉舟!

墨最一直用右手执他的刀,所以别人也一直注意他的右手,他的刀,却不知他的左手,他的左手居然是假的,而且是暗器!

李沉舟大喝一声,陡止身形,急遽一蹲!

嗖!蓝手打空,直射鞠秀山!

鞠秀山身手也不弱,他虽给李沉舟撞中,但依然一个大仰身,那蓝手也擦身而过!

这时李沉舟和鞠秀山都跌在地上,人影一闪,一人飞舞如龙绣缣,扑向鞠秀山!

柳五猛然一震!

他又看见了那倩影。

那衣衫裹住的高挑胴体!

――赵姊……赵姐来了!

鞠秀山一落地,十二片金鱼鳞片又飞打而出!

赵师容无他法可想。

鞠秀山能在如此短程中发射暗器,赵师容的布帛却无法在短距离中接下暗器!

而且是“金鱼鳞片”!

更且金鳞散布,三片打头,四片打胸,五片打下盘。

金鱼鳞片在四川唐门也只有一人能使,一人会使――那便是神出鬼没的杀手唐君伤!

赵师容的武功骤然恢复,是因为她看见了李沉舟!

――李沉舟未死,李沉舟不能死!

她心中喊着这样一个声音:帮主帮主你不能死……这个她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不止情爱,还有父兄之爱的人!这个她在对着月儿的阴影默默许愿,也诚心祝他永远幸福快乐的人!

赵师容别无他念,她扑下!

向十二片金鳞拦去!

她决意代李沉舟以抵挡这十二片死亡令!

她听到了金鳞片割肉之声,和“玎玎”地反弹声响;她却没有感觉到痛苦。

因为一个青衫人扑到了她的身上,覆盖了她。

那十二道追魂鳞自然也嵌入了青衫人的身上。

他也不觉得痛苦。

也许唐门的暗器只有死亡,没有痛楚。

纵死亡也是轻柔的。

他终于碰到这背影,而且覆盖其上,心中有一种温柔的感觉――他一生自认为怙恶不悛,却未料到今日也有温柔的感觉。

他想唤一声:“赵姊……”这一想说话牵动了肌肉,他才知道,有四片金鳞,打在他身上,被“百战铁农”弹走,其他八片,有两片不中,另外一片中他左踝,一片中他右腿,一片中他宄骨,一片仅仅擦中了他下腹表皮,还有两片,一片切中他的后颈,一片嵌入他右颊。

他才一动,血涔涔下。

血是淡灰色的。

他笑了。

――为帮主断臂,为赵姊死。他无憾。

“唐君伤?”――自己死在这唐门一等杀手手下,也不枉。

只是他想说话,告诉赵姊他就是那个野孩子,那个“将来有志气的汉子”,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沉舟本来只要缓得一缓,便可以制住鞠秀山――鞠秀山的“十二金鳞”虽快,但他的拳头更快!

他之所以比鞠秀山慢那么一刹那,是因为他中了墨最的“一掌”。

那一掌他虽借力后跃,并将掌力的一半传到鞠秀山身上,可是毒力却使他反应迟钝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

李沉舟只迟了那么一下,也仅是那么一弹指间的六十分之一而已。

他的拳已挥出。

他要救赵师容,却来不及。

一个青衫人却挡住了赵师容。

这时李沉舟的拳头也打碎了鞠秀山的头。

墨最一击不中,便看见李沉舟和鞠秀山跌了出去。鞠秀山先出手,却让赵师容截下。鞠秀山向赵师容出手,但让青影所挡,然后李沉舟挥拳,鞠秀山倒了下去。

墨最立时作了决定:

走!

唐门这次蓄势已久,作出近六十年来最名动天下,预谋最久的一次暗杀,居然失败,他也没话可说。

暗杀是摧残伟大生命的事,墨最觉得一阵颤栗的美丽,毋论成败!

而这时李沉舟也大叫出声:

“柳五!”

他的声音悲怆若风雪。

赵师容这时也发现以身子替她挡过这段灾厄的人,原来是柳五。

她一直以为柳五会似数百年前帮会中的律香川,获得孙玉伯的信任和重用后,然后残酷歹毒地背叛他,她一直感觉到柳五有事隐瞒着她,而且很多次在李沉舟背过身去时,柳五的眼神闪露出一种刻毒的深沉。

――她却不知道那隐瞒是情的遮瞒,那刻毒的深沉其实是柳五的痛苦渊簸。

而她如今亲眼见到在丈夫的“灵堂”前,苦战到最后一人的,是柳五:柳随风!

柳五流着灰血,看向她时,她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这眼神,她见过!

接近垂死,但无哀怜。

在很多很多年前,仿佛有个夏天,仿佛有个被揍而不屈的少年……那时她的未婚夫周感还象夏日令人讨厌的苍蝇般地缠着她……

这时人影一闪,李沉舟已抢过身来,扶起了柳五,她从侧边望去,丈夫的手是颤抖的,帮主的鬓角,已经些微有风雪般的斑白了……

她忽然觉得哀伤欲绝。

墨最决定要走的时候,是在他发现暗算失败,心里立刻检讨了失败的原因:普通“暗杀”可谓出人意表的奇袭,他们所安排的不过只是更精妙一些而已,但这对李沉舟、柳随风这些高手而言,“奇袭”成了常态,很熟练的用一些方法粉碎奇袭的效果;而且“奇袭”的人心里往往自以为算无遗策,仗赖一击得手,易致疏虞,一旦失手,反易为对方所趁。

所以他立刻决定要走。

就在他掠起的同时,他乍见李沉舟的侧脸。

那伤痛的、沉悲的侧脸。

――会不会因为伤悼于柳五之死,李沉舟失了斗志呢?

墨最不禁稍迟疑了一下,这一下又瞥见了赵师容。赵师容双膝跪在李沉舟身侧后一些,双手置在膝边,几绺秀发散垂在玉也似的脸颊上。

――会不会她也丧失了平日的机敏?

搏杀李沉舟、赵师容、柳随风,不管是其中任何一人,如果得手,都足可名动天下!

这不由得墨最不怦然心动,何况这个“行动”已完成了一半――鞠秀山己死,若此行动的另一半,由他来完成,唐门的大权,就很容易从大哥处夺来。

――墨最决意一搏。

在这瞬息间,有一个糯脆而清定的声音叱道:

“二叔!”

四川蜀中唐门的老二是唐灯枝。

唐灯枝有个优雅的外号,叫做“佛手千灯”,“千灯”是他的暗器,“佛手”也是他的暗器。“佛手”便是他的一条左臂。他把整条左臂切掉,换了这样一个随时可以脱离身体飞袭敌人的“怪手”,而且布满了毒。

一个人能把自己一只手切掉,来变作一样暗器,这暗器的价值也可想而知了。

李沉舟大意着了他一下,已沾上了用毒,但李沉舟的内力,非同小可,又借势将“佛手”的劲道转传到后面鞠秀山的身上,“佛手”的毒力渗不入李沉舟体内,不过李沉舟也因毒力而内力大损。

李沉舟中毒不深,只是他伤悼于柳五以身救护,反而没护住心脉――唐灯枝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正要冒险一拼。

却突然听到那一声叫喊。

唐尧舜、唐灯枝、唐剑霞、唐君伤、唐君秋,被称为“唐门五大”。唐门的一切外务内政,都是由这五大高手主持,除唐老太太,或者传说中有其人的唐老太爷子外,这五个人是唐门中最有权力的五人。

年轻一代的高手,当然以唐大为最有号召力,唐朋交游广阔,但武功最高的三个年轻高芋,却是唐绝、唐宋和唐肥。他们三人的武功,尤其唐宋和唐绝,绝不在“五大”之下。

然而唐老太太最宠爱唐方。

唐老太太不但是唐门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同时恐怕也是武林中最可怕也最神秘的女人,她的性格诡秘,出手向无活口,蜀中见过唐老太太的人,一提她的名字,瞳孔睁大,双腿发软,张口结舌。

唐方不喜欢“权力”,但唐老太太的权力无限,她所喜欢的人,那人无形中也有了“权力”。

唐门看重辈份,但更注重武艺的高低,唯这两种作用,都比不上唐老太太的颔首或摇头。唐方被“蛇王”所伤后,唐老太太为她亲自疗愈。谁都知道唐方是唐老太太最疼的人。

唐方的父亲是唐尧舜,唐尧舜又是“唐门”唐老太太以降,最能作主的一个人,唐方此时适至,喊这一声“二叔”,唐灯枝不禁一怔。

唐方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喊,她跟赵师容飘然入厅,已惊视怵目惊心的情景,唐门的人,皆已发动,接着下来柳五、四叔齐齐踣地,李沉舟、赵师容悲恸莫名,而二叔就要出手――这瞬息间,唐方脑中的许多事情纷至沓来,又豁然而通,但又大惑不解。

――她明白了为何唐老太太开始不准她来,后又予她跟萧秋水相见之故了。若她与萧秋水重逢,必有几天欢聚,那便管不了“权力帮”的事!

――如萧秋水不出手,权力帮在慕容世情和墨夜雨虎视眈眈下,难以卵存,而且唐门此役,足足出动了唐土土、唐绝、唐宋,还有唐君秋、唐君伤、唐灯枝等高手,是旨在必成的。

――岂料李沉舟、赵师容、柳随风的机智武功,还是远超乎唐老太太的估计。

――可是自己因要暗中窥探萧秋水和赵师容在一起的情形,所以没让萧秋水知道是自己。可是萧秋水又因何不来呢?

――当唐灯枝要出手时,唐方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违背家门,但却又想起,李沉舟、赵师容都是萧秋水的朋友,自己该不该示警呢?

说时迟,那时快,唐方已无暇多思考,便叫了出来。

唐灯枝稍稍一顿。

赵师容已然醒觉。

她起来。

她不是站起来、也不是跳起来,却是“飘”起来。

象一朵云般“浮”了起来。

唐灯枝一看,眼瞳收缩,他知道八成把握已只剩下了五成。

――他只有五成把握能杀赵师容。

――没有八成把握的事,他绝不做。

――何况还有随时恢复神智的李沉舟!

――而且他的“佛手”已发了出去,收不回来了!

――他从来不会算错,而且凡估计胜负,绝不一厢情愿。

所以他立即就走。

而且抓了唐方就走。

这次再不犹疑。

柳随凤觉得下身已失去了感觉,他下半身象藏在云里,飘在云端,风和日丽,美丽的倩影……然后绿意一荡,好象水边的一株杨柳,拂醒了他……

随来的是他腰际一阵刺痛,连胸腹间也麻木了,没有丝毫感觉了。

他觉得很悲哀,那儿时贫穷的梦魔又出来了。他想呼喊,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

他的下腭已不能动了,很快的舌头也在涨大中,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只要这麻痹超过了额顶……

他现在一定很难看了……他想,不自觉地又掉下泪来。那过去的种种奋战、恶斗,一幕一幕地,涌现在他眼前。

那玉琢一般的背影,永远高雅,他永攀不及,那犬吠声、孩童声、岸边的水柳……他一生都再也触不及了……他只听李沉舟道:

“五弟,赵姊爱的是你。”

柳随风一震:怎么?真的!又想: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为什么要这样说?真的吗……他心头一阵喜、一阵惊,麻痹这时已到了脑部。

他一阵昏眩,又觉一阵无由的辛酸,觉得欢喜……赵师容这时霍然回身,柳五觉得可以接近她了,然而又看不清楚……他想说“我很欢喜”,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却有一个淡如柳丝的笑容。

他死了。

赵师容霍然回身。

李沉舟把脸埋在柳五的手里。

赵师容颤声道:“你……你为何这样说!”

李沉舟在柳五掌中语不成音:“我……要他安安静静的离开……”

赵师容颤着走前两步,“你……你知道我不是……”

李沉舟在掌中抬头,两道眉如远山的云龙,一扬,注目道:“我知道不是。”

赵师容这才舒下了心。李沉唐又道,沉痛地道:“他一直是我的兄弟,好兄弟,我怀疑错他了。”

赵师容黯然道,“我也看错他了。”说着一扯,“碌”地一声,竟在鞠秀山的脸上撕下了一层膜,赵师容赫然道:

“这人不是鞠秀山!”

李沉舟没有动容,道:“水王早就死了。如果他是秀山,就不会在演戏时拿‘虎婆’的头给我了,他跟我这么多年,断不会连这一点点也看不出来。”

赵师容惊魂未定,道:“那……这人是谁?”

李沉舟悲痛恨切地说:“便是‘毒手王’唐君伤,他不但会杀人,而且精于易容,脸上那层皮,却确是秀山的。”

他跪在那里,说:“唐门!我们一直忽略了蜀中唐门!今日权力帮已是强弩之末,朱大天王那儿也好不了多少,我们互拼的结果,却是唐门日益培养实力、坐大的时候!”

赵师容点头道:“我们对唐门,一直是低估了。”

李沉舟忽然一声大喝:“住手!”

这是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与宋明珠、高似全仍然势均力敌,而兆秋息以一人之力对抗墨家八人,虽最厉害的墨最不在,但也已险象迭生了。

李沉舟这一声喝,也没怎么大声,但全场的人也不知怎地,为之震住。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也不知怎地,呆立当堂,终于垂泪抱起了慕容世情的尸身,掉首而去。

从此慕容世家一蹶不振,直到百数十年后始能恢复局面。

至于墨家在场的子弟,被那一声喝,不由自主地停了兵刃半晌,其中一人叫墨统,最为刚介,他运气撑叫道:“干吗要听这人的话,我们要为‘巨子’报仇!”另一个使三叉矛的墨干也嚷道:“是呀……”

话未说完,人影一闪,砰砰二声,他们手中兵器都被打得锋口反卷、歪曲变形。

李沉舟沉声喝道:“走!快走!快快回去,丢掉兵器,退隐江湖,否则就象你们的‘巨子’,或我的兄弟,倒在地上,永埋黄土!”墨家子弟本都是百折不挠、庭不旋锺的子弟兵,也不知怎的,给李沉舟这一喝之威,都垂下了兵器,看见地上墨夜雨的尸首,又看见杀墨夜雨的柳五的尸首,墨氏九雄中的墨军默默地走过去,横抱起墨夜雨的尸首,默默地踱了出去。

其他的墨家子弟,也垂首默默地鱼贯跟了出去。

大厅中只剩下了“蓝凤凰”高似兰、“红凤凰”宋明珠,以及“八大天王”中硕果仅存的唯一“刀王”兆秋息,他们看着柳五的尸体,只觉手足冰冷。

――权力帮一直都有柳五在。五总管在时,十分可怕,他们对之十分畏惧,因为这人不但会知道你所作的是什么,更可怖的是,他还可以知道你想什么。

――可是五公子一旦死了……权力帮还是不是权力帮呢?这人虽然令人提心吊胆,但他们从未试过他不在的帮中生活。

――柳随风不在,权力帮会不会倒?

他们正在想着时,李沉舟也在想。以前他跟帮中的人联系,或颁发命令、交待执行,都由柳五转达,候命或执行,使他避免很多直接的冲突,不必要的磨擦――然而如果没有了柳五呢?

他也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因为他也没有试过。

他用“死”来试出柳五的忠心――当他“活”了过来时,柳五却死了。

真的死了。他这个试验代价未免太大。

兆秋息这时震惊地道:“唐君伤冒充鞠水王,想必有段时间,我还看不出来,真是象极了。”

宋明珠道:“唐门要冒充‘水王’,必定用了很多心思,而且花功夫来观察他平日一举一动,并派遣唐门如此大将深入虎穴,所耗的时间心力不可谓不大。”

高似兰道:“而且计划必定在极早……不但在‘权力帮’中伏下此杀着,竟然仗了鞠秀山,把假帮主的遗体换上了唐绝,只等帮主一早出现,他就出手偷袭,只要帮主真的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当帮主,真是何等绝计!连墨家大弟子墨最,也变成了唐灯枝,如此早有预谋……”

赵师容点头道:“如此苦心孤诣,隐忍多年,所谋必大……可笑我们这些年来还是目见毫毛而不见其睫!据悉最近金兵请动了那三个老魔头,我们还得慎防是要。”

李沉舟问:“是万里、千里、百里那三个魔君?”

赵师容脸有恨色,道:“这三人当年曾被燕狂徒逐出关外,而今只怕燕狂徒也未必是其敌。”

李沉舟却问了一句:“萧秋水怎么不来?”

赵师容心头一震,脸上宛似无事地说:“按照道理,他知你出事,是没理由不来的。”

李沉舟问:“他会不会已是唐门的人?”他知道他妻子心弦震荡,这却并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因为他妻子愈是装做若无其事时,愈是美丽。

赵师容道:“他和唐方?”李沉舟点点头,嗯了一声。赵师容婉然笑道:

“不会的!怎会?唐方只告诉我她是唐方,我们便一道来了……他不知道青衣人就是唐方,若他知晓,才不会让她跑了……”说着又轻笑起来。

李沉舟看着他的妻子,有些迷糊,可是他说:“如果萧秋水不是帮唐门,以他的性格,是不会不来的。”

赵师容为之一怔,半晌才说:“但若萧秋水和唐门是站在一起,那适才唐方断无理由喝止唐灯枝的行动。”

李沉舟也为之一楞,沉吟一会,还是说:“不过以萧秋水的武功,照理没有人能困得住他,使他不能前来的。”

赵师容也一阵迷茫,喃喃地说:“就算他不能来……他‘神州结义’的兄弟也总该会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嚣闹声,以及打斗声,赵师容仔细聆听了一会,脸露喜容,说:

“他们来了!”

这时李黑一面打一面大呼道,“赵姊、赵姊……你在哪里!”

赵师容匆匆应了一声,向兆秋息问,“外面是谁当值?”

兆秋息即答:“是盛江北。”

赵师容笑魇如花,道:“难怪,他们是宿敌。”便要向李沉舟请准出去,李沉舟静静地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这儿也要静一静。”

赵师容、兆秋息、高似兰、宋明珠等都出去了,外面的打斗声,息止了下来,换而代之的是温言说笑的声音。不过李沉舟知道,萧秋水并没有来。他并不是因为没有听到萧秋水的声音,而下此判断,而是他感觉得到,萧秋水并没有在。有些人纵然你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你还是感觉到他在的,不说话却有千言万语,未看见却硕大无朋,萧秋水就是这种人。

――萧秋水为什么不来?

难道他看错了萧秋水吗?李沉舟如此寻思,他是第一个看好萧秋水的人,不过也很可能第一个看错了他!

――萧秋水。唐方。

――唐门的人!

李沉舟跪下来。在他身体已开始僵硬的兄弟朋友的尸首旁跪了下来,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好多年没握这一双为他一直伸出来而等待的手了。他握住的时候,才发现室外的太阳金黄澄澄的,叶子也转枯了,再过不多日子,就快下雪了。

柳丝拂在江南岸那边。

这边欲雪了。

他这时想到的,倒不是跟柳五出生入死的情景,在脑海中偶然一闪而逝的,是些无关轻重的片段:在他还没有成名的时候,他去拜访一些名家,隐忍藏锋,受那些人的忽视与奚落,柳五在一旁,历历在目,都曾看见过,但没有安慰他,却发绺覆在额上,脸色消沉了下来。又在他藉藉无名的时候,访谒一些前辈,使他们慧眼识重,推许莫已,柳五也没说什么,但眼睛发着亮,好象在说:你看,我的老大……

想到这里,李沉舟心头始觉一阵辛酸,真正感觉到柳五死了,他是最寂寞的……

帮中的人,背叛的背叛,变节的变节,异离的异离,战死的战死,以后说起权力帮苦斗的历史,后人也所知不多……一生的奋斗,仿佛也湮远了,这样的一位兄弟,也已经撒手尘寰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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