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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及此,他好笑地摇摇头: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孩子气。

  龙嘉林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带着戾气的精光,继而又咧嘴一笑:小凤,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沈玉桐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只转而道:行了,你明早就得启程,我们再喝两杯,就去休息。

  *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VS空降

  第08章、第八章 荒郊

  孟连生选的南郊这片乱葬岗,是白日跟人打听过的,没人管,且埋着许多客死异乡的尸骨亡魂。

  他一路拖着表叔摸黑走过来,来到这片山头时,早已到了下半夜。

  今晚月色不错,银白月辉,洒在黑漆漆的山头,为他照亮了脚下的路,也让他隐隐约约看清了这片乱葬岗的景况。

  大大小小的坟包,凌乱地布满山坡,在低吟般的幽幽夜风下,显得格外荒芜凄凉,仿佛随时都会跳出一个吃人的孤魂野鬼。

  但孟连生并不觉得恐惧,相反还有些安心。

  这乱葬岗下埋着不知多少客死异乡的亡魂,至少表叔葬在这里,不会太孤单。

  江南雨水多,山坡泥土松软,他寻了根木棍,加上自己一双手,刨出一个土坑并不算艰难。挖好坑,他将表叔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入坑中,又仔仔细细埋好。再找来一块石头,拿出小刀刻下一行字当做碑文,想着日后若是有了钱,可以寻来这里将表叔迁回老家。

  干完这一切,天空已露出一丝鱼肚白。将近十个钟头的徒步跋涉,加上挖坑填土,终于耗尽了孟连生最后一丝力气。

  他靠在表叔新鲜的坟包旁,想要小憩片刻,但夜寒露重,一旦停下来,只着薄棉袄子的身体,实在冷得厉害,他只能半睁着眼睛,望着天空的月亮,等待晨光降临。

  黎明前的天空和大地,是一种混沌不清的灰沉。

  就像是他这些年过的日子。

  他记得幼时的日子也是有过色彩的,比如上山上葱郁的草木,田地里的油菜花,私塾里的课桌。

  只是后来,亲人一个一个全部离自己而去,只留下饥饿和孤独。及至今日,他亲手送走了最后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以后就彻底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并没觉得多悲伤,只是空洞麻木,还有些茫然孤独。

  而在这茫然中,又似乎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在告诉他,日后不能再这样活。

  第一缕朝阳洒在身上时,孟连生从混混沌沌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跪在地上给表叔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乱葬岗。

  *

  龙嘉林清晨要启程回豫北。

  昨晚即使多喝了几杯酒,沈玉桐也早早起床,为好友送行。

  两人出门时,龙嘉林的车子和几个马弁已经等候在驿馆门口。

  龙参谋换上了灰蓝色戎装,腰间别着一把枪,高大挺拔威风凛凛,是个英姿飒爽的模样。

  几个马弁上来,毕恭毕敬唤了一声:少爷。

  龙嘉林很有些倨傲地点点头,睥睨着几人,挥挥手:嗯,你们稍等,我说两句话就上车。

  他显然很有点威信,因为这几个马弁退下的姿势,简直称得上唯唯诺诺。

  沈玉桐想,小龙昨晚说得没错,他确实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龙嘉林对手下是一脸冷酷,如寒冬冰霜,但转而看向沈玉桐时,又是一派春回大地的热情温和,他两只大手抬起来,握住对方的肩膀,朗声笑道:小凤,我爸爸肯定能会上海做官的,到时候我就能长久待在上海,你要等着我。

  沈玉桐笑着点头:那我就祝龙叔平步青云。你自己在外也要当心。

  龙嘉林一拍胸口:放心,我知道保护自己,等我爸爸做了淞沪警察署署长,以后你们沈家在上海,就由我罩着。

  沈玉桐摇摇头,道:好,我等着你

  龙嘉林扬眉一笑,拍拍胸口:放心,我命硬得很,肯定不会有事。

  他走到小汽车旁,又转身对立在路牙的沈玉桐挥挥手:小凤,我有空也会回来看你,你保重。

  沈玉桐抬手回应:一路顺风,保重。

  目送车子绝尘而去,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下来,变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自从大总统死后,北洋和各路地方军阀四分五裂,谁都想上位,谁也不服谁,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上演了一回又一回。

  混战之下,最受苦的总归是平头百姓,他们这些商家当然也不会不好过,实业发展严重受阻碍。上海租界区尚且安宁,但也越来越多势力涌进来,商家一方便要应付洋人,一方面还得上供这些军阀,不然很难得到安宁。

  如今上海在江苏辖下,龙震飞是浙江一派,他想回上海掌管淞沪警察署,那必然是江浙两方又得发生摩擦。

  他摇头叹气,虽然担忧,但打仗一事,也不受他控制,幸而他们沈家身处租界,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要明哲保身也不算难,无非是破点财而已。

  他抛开这股杞人忧天,唤来汽车夫去取来,准备回城。

  这辆黑色雪佛兰小汽车,是沈老爷子前阵子专门为他添置的,车子很舒适,只是从松江入上海城的这段官道,路况实在不算好,时常就会出现一段坑坑洼洼乱石遍布的土路。

  这会儿时日尚早,路上鲜少人马,汽车夫便将车子开得很慢,哪知没行多久,路过一个水坑,车身狠狠颠簸了下,轮子陷入了水坑,动不了了。

  汽车夫重新打火启动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只得对后排座的沈玉桐道:二公子,还得麻烦你上前踩油门,我下去推车。

  行!沈玉桐点头,幸而他是会开车的。

  汽车夫从驾驶座下来,他坐上前握住方向盘。然而这泥坑吸力实在不容小觑,汽车夫使出吃奶的劲儿,后车轮始终卡在泥水中出不来。

  中年车夫狠狠深呼吸了两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转头四顾。冬日清晨郊外,连只鸟雀都看不到,只怕半天都等不来一辆路过的车马。

  正是心急如焚时,汽车夫双眼忽然一亮,原来是后方隐约出现一道身影,正在往他们这个方向走。

  他忙跑到车旁,朝驾驶座的沈玉桐道:二公子,您别急,有人过来了,你在车内稍等片刻,我叫他来帮忙一起推一把。

  沈玉桐原本就没急,就算车子启动不了,等稍晚一点,总会有路过的车马,搭个便车进城不是难事。

  他点点头:你去吧。

  汽车夫三步并作两步两步,沿着土路朝后方跑去,跑到那不紧不慢的行人跟前,见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面上更是一喜,一脸见到救星的热切模样:小兄弟,能否搭把手帮我推一下车子。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准备返回城内的孟连生。

  昨晚那一番折腾,眼睛都没真正阖一下,此时的孟连生委实累得厉害,双脚几乎是机械地在行走,以至于反应都变得迟钝,一时只看到面前这男人的嘴巴翕张,却没听进去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