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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 / 2)

  他垂眼看她,无可奈何,“人太多了,吃喝拉撒全在一处,能不臭么!这样下去不成事了,我琢磨着把山脚的荒地开垦起来,以前是用来分割湘楚和南苑地界的,如今也顾不上了。这么多张嘴要喂,单靠苏杭供给,江南百姓也有苦衷。我是想,让灾民自己养活自己,种谷子种玉米,到了秋天也好吃上一顿饱饭。靠人接济不能一辈子,倘或自给自足,从此在怀宁安身立命,也未为不可。”

  婉婉长长叹了口气,放眼望,一片惨白黯淡。破衣烂衫堆儿里的孩子惊恐,瞠着两眼,满面尘土。她想起澜舟来,他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他锦衣华服,他们却狼狈褴褛。

  “瞧瞧袋子里,还有多少干粮。”她转头对余栖遐道,“拿出来分一分吧,孩子怪可怜的。”

  话音才落,一堆孩子闻风而动,简直像按了机簧似的,蹭地跳起,向她蜂拥而来。纵然同情他们,但是这铺天盖地之势,也令人惊惶。她吓得愣住了,还好有他在,他不声不响将她挡在身后,那些戈什哈抽出刀来喝止,可是人群并不散,数以百计的瓦罐和缺口瓷碗依旧敲得震天响。

  他恼怒不已,恨恨骂了句混账,“真是填不满的无底洞,粥厂一天三顿放赈,怎么还像饿死鬼投胎!”

  恕存是戈什哈里的班领,忙上前驱散众人。一个老妪颤着双手抓住他,灰败的脸,浑浊的眼,面无表情地喃喃:“饿啊、饿啊……”

  良时变了脸色,转身便往粥厂方向走。城南城北各设了一处布施点,因为还没到放粥的时候,只有几名衙役在窝棚底下忙碌着。见一伙人匆匆而来,也认不得是谁,扯开嗓子呼喝:“站着,干什么的!粥厂重地,闲人一概免近……”

  这话根本没人听,戈什哈圈出了一片空地,他上前探看,灶膛里的木柴早就熄灭了,锅里熬好的粥舀出来装进了大木桶,结果是清汤寡水,粒米不见。他眉间风雷骤起,厉声问管事的何在,一个歪戴着官帽的人一路小跑过来,向上一觑,忙长揖打拱,“卑职见过王爷,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他不答,随手拿起一只筷子插入桶里,“我曾经三令五申,筷子浮起,人头落地,如今是什么情形?”他松开手,那竹筷立刻歪在水面上荡漾开了,他冷笑一声,“苏杭拨来的万石粮食哪里去了?不过区区半个月,都吃完了不成?”

  那小吏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不迭,“王爷明鉴,卑职只管这粥厂,来了多少米粮,卑职就熬多少碗粥汤。只因这两回运来的愈发少,卑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么多人巴巴儿等着,只有多加水,好让人人有口热乎的。至于其他,卑职一概不知,王爷要问卑职的罪,卑职真是天大的冤枉。”

  漱泉一脚把他踹翻了,“平时瞧你们人五人六的,一遇着事儿,全成了缩头的王八!爷不过回去了一个月,你们这儿就乱了套了,说,粮库是谁管着,是你们沙县令,还是孙同知?”

  小吏被踹倒在地,不敢耽搁,忙又重新跪回来,带着哭腔道:“县令老爷说了,兹事体大,全由他来掌管。爷您别发火儿,冲我也没用,还是传沙县令问话吧,事儿都是他经手的,问他准没错儿。”

  恕存见状,垂手上来回话:“主子别急,奴才这就上县衙拿人。让达春他们先伺候您回驿站歇着,这长途跋涉的,不单您受累,殿下八成也乏了。灾民多,七个葫芦八个瓢的,总有不顺心的地方,您且稍安勿躁,事儿咱们一桩一桩的办,横竖有奴才们呢,您先养足了精神,再问不迟。”

  这事确实是他始料未及,因为灾民里混进了他的人马,所以怀宁的口粮是绝对管够的。结果现在粮食不翼而飞,连累他的兵士也跟着饿肚子,显然是有人中饱私囊,拿他当傻子了。

  他按捺了一下,换做平时,几百里路奔袭是不碍的,但现在有婉婉在,她没经历过这个,惶惶站在余栖遐身边,被眼前的一切弄懵了。

  也罢,先缓一缓,安顿好了她再说。他点头,“你调集人手兵分两路,一路把沙万升先押起来,我南苑的地界,处置治下官员是份内,管他知县还是同知!另一路查封粮仓,今儿夜里一顿先安排好,明儿天一亮再审那个混帐行子。”

  恕存领命去了,他回身方吸了口气,对她惨淡一笑道:“你瞧见了吧,大难当头,照样有人发这种财,如今的人心都烂了。”

  她深居宫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会懂得外面乌烟瘴气的世道。只是看着他,满脸落寞,“我没想到大邺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然而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当夜没审沙县令,却等来了他的夫人。沙夫人到驿站,二话不说,一头钻进了宇文良时的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打赏,破费了!

  ☆、第45章 香靥凝羞

  婉婉是看着人进去的,那一身桃红在门上一晃,眨眼就不见了。

  她回身问余栖遐,“这是怎么回事?”

  余栖遐拢着两手道:“怀宁知县沙万升被拘拿了。”

  “所以沙夫人来求情吗?”她拧着眉头道,“这么大的罪过,足够朝廷问罪的了,凭她是谁,我料着都没用。”

  余栖遐微微一笑,“救夫心切,不管什么法子都得试一试,有没有用是后话。”

  婉婉心里不大舒坦,“大晚上的,一个女人往男人房里钻,不知道害臊!你瞧见那个沙夫人长得什么模样了吗?好看吗?”

  余栖遐道:“一晃眼的工夫,臣实在没看清。”复低头望她,“殿下要是不放心,臣去探一探,毕竟大老爷们儿扎堆的地方,别叫那些乌七八糟的人钻了空子。”

  她愣了下,真要去探吗?这样似乎不太好吧!况且他之前一直在和人议事,跟前也不短了伺候,沙夫人虽是女流,光明正大的,没什么可猜忌的。

  她摇摇头,故作大方,“想必是有话要回禀,男人获了罪,终究得有个人疏通,总不能眼瞧着他丢了脑袋。这沙夫人也怪可怜的,这会儿大概慌不择路了,求谁都不管用,还不如求王爷本人。”她笑了笑,“余大人,来了南苑之后,咱们也没好好说上话,你的老家在哪里?”

  他说在凤翔府,“离西安不多远。”

  “几时进宫的?”

  他低头想了想,“十三岁,和肖掌印同年入宫,那时候他去了酒醋面局,我在节慎库……”再要说话,又顿了下来,转头看,南苑王屋里议事的人纷纷退了出来,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长公主大约要气着了,他下意识看她,果然见她面色不佳,只是碍于公主的身份不好发作,在黯淡的夜色里站了一会儿,转身便回自己卧房去了。

  那厢沙夫人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昏昏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有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拭泪的当口透出狡黠来,哭个没完。

  良时很不耐烦,冷冷道:“这会儿没外人了,夫人请起吧,有话但说无妨。”

  沙夫人委委屈屈站起来,微微挪了两步,栏杆裙下露出尖尖的小脚,身段嫋娜得仿佛台上的花旦。她斜觑了他一眼,锦衣公子在灯下眉目森然,虽然一副如玉的好相貌,却是大大的不好相与。她有点怕,但又不得不壮起胆儿,男人嘛,假正经的多。眼下且端着,等入了港,放浪形骸不知又是什么狗模样。

  她一点一点靠近,只管为丈夫叫屈起来,“我们爷也是没法子,黄梅那么长时候,城里都淹了水,那些嚼谷堆积着,又不得翻晒,十几天下来霉了,生了虫子,人吃不得,吃了要作病的。我们爷原一早就要上陈条到南苑,又想着放了晴过过秤,再把实数往上报,可还没来得及呢,王爷大驾就到了。”

  他听了一哂,“我知道你这些都是搪塞的话,我底下人开了粮仓,拿手摸墙,墙上都是干的。照着你的说法,出梅不过七八天,里头应该还是潮的。如今是粮食没剩几石,墙脚上也没有霉斑,你到爷跟前蒙事儿来了,胆子不小。”

  沙夫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大日头在头顶上照着,我要是有胡话,叫我即刻就死。”又换了个央告的声口,娇滴滴道,“王爷,您圣明烛照,且要体谅咱们的难处哩。粥厂安顿的是老弱妇孺,欠缺点儿没奈何,凡事总要分个轻重嘛。城里两处粥厂专供灾民,咱们城外头的五口大灶是等闲不敢停的。您瞧……咱们心里只装着您呐,但凡有辙,谁愿意难为百姓呢,这也是逼得没法儿了,粮食……”

  她顿了一下,一双妙目顾盼,抬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下,“哎哟,该打!我一时失言,犯了王爷的忌讳。”

  良时、粮食……真是个丰衣足食的好名字!沙夫人抬袖掩口,笑得十分有含义。

  有的时候这些官妻是真蠢,大概自以为捏着了把柄,诉苦之余兼有谈判的成分。他听了半天,大致听明白了,城外人马的口粮不敢克扣,就从城内下手。万一事发,拿这个堵他的嘴,好叫他哑巴吃黄连。所以事情已经是明摆的,接下去就剩考虑怎么善后,怎么全盘接管怀宁了。

  他不言声,白洁纤长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不紧不慢地,每一下起伏都是画卷。沙夫人想起沙县令那双手,粗壮的十指,不知轻重,蛮横冒失。果然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这样一双抚琴的手流淌过你的身体,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儿?单单设想,就已经酥倒了半边。

  “爷……”她温存地唤了一声,蹭步上来,“沙万升这人是个老实头儿,真不会那些弯弯绕。他是实心实意侍奉您呐,我的主子……”说话儿已经到了跟前,揉搓着衣角,眼波欲滴,“就拿上回楚王拉拢他的那件事儿来说……”

  他睨眼看着她,她身上的脂粉香横扫过来,简直有些呛人。她话说半句,他对楚王那里的动向感兴趣,所以忍住了把她掸开的冲动,静待下文。果真如预料的那样,她栖身上来,一双涂着红蔻丹的手攀在他胸前,原先的哀戚已经不见了,只余满面春/色,细声道:“爷是藩王,又兼着驸马……长公主就是个山珍海味,也有腻味的一天……我呢,不图什么,只稀图您的人……沙万升对您尽忠,我也对您尽忠。您吃惯了海参鱼肚,清粥小菜的,也给您换换胃口……”

  结果砰地一声,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弹了出去,腰子撞在柜角上,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

  他站起身拂了拂被她触过的地方,沉声叫达春,外面的人立刻进来,垂手听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