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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ort-04 法子(1 / 2)



上一份工作很常调动,搬家已是家常便饭。从装有生活必需品的纸箱开始,循序渐进一一拆开行李。每清空两、三个纸箱,她便压扁纸箱,确保整理空间。



不过,她原本就不习惯为住家添置太多家具,所以行李也不多。



她从刚打开的纸箱中拿出挂钟,时间已过正午。由于还未找到用以挂起时钟的挂钩,就先放在客厅沙发上。每次搬完家打开行李的时候,她都心想下次一定要连同挂钩一起打包,但唯独这件事每次都忘。



搬家期间她必定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以免放在一旁弄丢就糟了。此时开着静音模式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简讯。



寄件者是宫胁悟。他是香岛法子的外甥,也是姐姐的遗孤,宫胁是姐夫的姓。



「对不起」的标题旁加上了可爱的表情符号。法子不会在简讯中使用表情符号。年轻一点的时候,她曾想过可能会显得比较亲切,也尝试使用了表情符号,但周遭的人一律露出怪异的表情,所以她终究未能融入表情符号文化,如今也已五十来岁。



『我本来说中午过后会到,但可能会再晚一点。让你一个人整理搬家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悟说过会先去为姐姐夫妻俩扫墓上香再过来。是缅怀的时间久了点吧。



法子先在回信的简讯标题打上「我知道了」。内文是「我没问题,路上小心。」然后寄送出去。



简讯寄送出去后,她忽然忧心忡忡。内容会不会太冷淡了呢?悟要是以为她生气他迟到,才寄这么冷淡的简讯,那可怎么办才好。



法子打开刚送出的简讯,重新看了一次。同样是简单的联系,与悟短短的文章里充满亲昵感的简讯相比,自己的简讯完全是固定用句的刻板文章。该再补充一点内容吗?



她心想再打一封简讯吧,标题写上「再启」,打开了新的简讯页面,却想不到轻松的闲聊话题。烦恼再三后,打了「小心别赶时间而发生意外」再寄出去,但才刚寄出去,她立刻又觉得早知道不该寄的。



必须弥补才行,于是又寄了第三封。标题是「再启二」,内文为「我担心你会在意时间,勉强自己开太快」。寄出去以后,又惊觉在他开车途中连寄好几封简讯,反而会使他分心,根本是本末倒置,整个人垂头丧气。



不一会儿工夫,手机又收到了简讯。是悟。标题栏中写着「(笑)」。



仅是看到这个毫不介怀的标题,法子便如释重负。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我会谨记你的叮咛慢慢开车。』



最后又附上了可爱的挥手表情符号。



法子突然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疲倦,瘫坐在沙发上。——竟然让小自己两轮以上的外甥在这种小地方上安慰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但回想起来,悟和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从姐姐夫妻俩过世,她收养了才十二岁的悟时起,始终都是。



姐姐无论何时都尽力给自己最好的,但自己是否也对姐姐留下来的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只是在经济上没让他吃到苦而已?这些疑惑经年在胸口盘踞不去。



法子与姐姐相差八岁。



在法子才刚开始懂事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也在高一的时候亡故,因此在她心目中,姐姐也是等同家长的存在。



父亲过世时,她原本打算放弃升学,也是姐姐说她难得头脑聪明,供她就读大学。姐姐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农业合作社上班,当初似乎一并考虑到了法子的升学问题,才决定了自己的出路。考虑到家中的经济状况,纵使父亲还健在,要让两个女儿都上大学也不是易事。



法子应届考上志愿法学系的那年春天,姐姐也从当地被调到了札幌。法子就读的大学不在北海道,两人双双离开家乡后,姐姐趁这个机会将父亲遗留下来的农地和山林全部转卖。



姐姐说,因为一个个零散卖掉也赚不了多少钱。至今都是出租给邻近的农家,但租金并不高。全部卖掉的话,金额也相当可观,暂时就靠着那笔钱供应学费和生活费。



由于至少想把老家留下来,起初租给了他人,但在法子大学毕业之前,老家也卖掉了。因为姐姐准备结婚,必须筹措剩下的学费。姐姐也不可能成立了新家庭后,还继续扶养妹妹。



对不起喔,没办法等到你毕业再结婚。



姐姐如此道歉了好几次,但法子知道即将成为姐夫的人始终没有怨言地等着姐姐。是因为工作调动,必须离开北海道,他才会求婚。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另外还有一个有些不好启齿的理由。姐夫家人因为姐姐不仅父母双亡,还扶养着法子,所以反对他们结婚。姐夫家境富裕,家人认为生活贫苦的姐姐是看上了财产才会靠近他。



为了让他与姐姐分手,还安排了好几次相亲,双方终于再也承受不了这些压力,这才是真相。



幸好对方不是受不了老家施压就抛弃姐姐的人。法子自是心怀感谢,不可能反对姐姐结婚。



可是,姐姐,老家留下来也没关系吧?



为了不使屋子荒废,才会租给他人,但姐姐希望年老以后可以回到家乡。



我也再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只要成为司法研习生,就会有收入……



于是姐姐满脸愁容。



其实已经找不到租户了。毕竟房子非常老旧。



据说现在的租户表示如果愿意卖给他们,他们还会重新整修,否则的话就想搬出去。



对方提出的条件也不差……我和你都不住在北海道的话,也无法维护空房子。我们自己加以整修,再重新出租的话,也许还能找到新租户吧,但预算上有些吃紧。



无人居住的房子无法捱过冬季寒雪。



当时法子才初次体会到,自己连这些事也不知道,姐姐真的是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比起法子,姐姐对于故乡老家更有着眷恋。然而,姐姐却为了法子卖掉房子,在过世之前,不曾对法子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姐姐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总有天要悉数回报给她。法子如此心想,但姐姐夫妻俩却太早就撒手人寰。



既然如此,至少要尽力给姐姐夫妻俩留下的悟最好的。明明这么想——但法子多半连这件事也一开始就失败了。



然后也在无法为悟竭尽全力的情况下,一切就要结束了。



姐姐,对不起。



我肯定没让悟过得幸福。



反倒老是让他在这种小事上为我操心。——标题写着「(笑)」的简讯。尽管故作诙谐,却感受得到充满悟风格的细腻贴心。



从收养时起,悟就是听话懂事、善解人意的成熟孩子。但是,那真的是悟原来的样子吗?



姐姐常说悟非常调皮,让人伤透脑筋。但说伤脑筋的时候,又笑得非常开心。



姐姐夫妻俩还健在的时候,悟也确实是调皮捣蛋的孩子。面对偶尔去玩的法子,也会以受宠爱孩子特有的大而化之,天真无邪地向她撒娇。「阿姨」、「阿姨」地跟前跟后,时而撒娇,时而也耍脾气。



曾经那般孩子气的孩子,却在她收养之后,没有说过一句任性的话。与其说是失去双亲一事促使他成长,更可说是法子强迫他长大的吧。



失败了一次后,她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与悟缩短距离,到头来都是悟努力淡化距离感。



起码在最后,她想让他过得轻松自在。她由衷如此心想,却连阿姨与外甥间的简讯也处理不好。



至少——法子休息片刻后,从沙发上起身。



在悟抵达之前,尽可能收拾完行李吧。她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如果是按部就班完成工作,不善言词的她也办得到。



即将三点之际,悟抵达了公寓。



「抱歉,阿姨,我迟到了。」



「没关系,一个人做事也比较快。」



她的意思是用不着介意,甚至其实是一种场面话,但悟闻言露出了畏缩的表情。见状,她才惊觉自己失言。



接下来两个人将一起生活,一个人做事比较快这种话,听起来只像是拒对方于门外。



「住在一起我并不觉得困扰喔,况且我是悟的监护人。」



法子慌忙补充,但又是干脆别说较好的话语。必须弥补才行,她说话的速度更是变快。



「剩下的只有悟的行李而已,我先放进房间了。其他房间几乎都整理完了,所以你不需要帮忙。」



看见悟连连眨眼望着自己,法子才发现自己正单方面地滔滔不绝。



「……对不起喔,我还是这副德行。」



她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后,悟噗哧轻声笑了。



「看到阿姨还是老样子,我放心了。毕竟相隔十三年又住在一起,老实说我有点紧张呢。」



接着悟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包和手上提着的动物用笼子。



「奈奈,这里是新家喔。」



打开猫笼的盖子后,一只猫立即从中走出。额头上有着八字斑点,尾巴是黑色钩状,除此之外通体雪白。——从前收养悟时,要他送人的猫好像也是同样的花纹。



猫一脸狐疑地开始东嗅西嗅。



「对不起,结果请阿姨收养奈奈……」



悟过意不去地垂下眉毛。



「我本来想在同住之前想想办法,但实在找不到新的饲主。虽然有好几个人愿意收养……」



「没关系的。」



「可是,还让阿姨搬到可以养猫的公寓。」



悟原本说会在搬离东京的住处前找到饲主,最终没能如愿,带着猫一起搬家。法子于是搬离先前居住的禁止饲养宠物公寓,四处寻找后搬到了这栋可以养猫的公寓。



这里也方便今后悟来回医院。



「啊,奈奈,发现了好东西呢。」



悟眯起眼向猫搭话。转头一看,只见猫不停嗅着还未折起的空纸箱。



「哪里好了呢?」



法子只觉得是再普通不过的纸箱。



「猫都喜欢跑进空箱子或纸袋喔。还有像是狭窄的缝隙。」



悟弯下腰逗弄猫咪,脖子瘦得宛如老年人,衬衫衣领显得非常宽松。——明明还这么年轻。



鼻腔深处一阵刺痛,法子急忙走向厨房。



照理说,自己分明还大了两轮,为什么会是悟呢?



阿姨,对不起。



她回想着悟打了那通教人绝望电话的那一天。检查后发现了恶性肿瘤,由于必须立即动手术,希望她签署同意书。



法子匆匆忙忙拿了些东西便赶往东京,在医院聆听说明。情况完全不容乐观,医生越是说明,希望好像越是渺茫。



医生说越快动手术越好,但尽快动的手术却是无疾而终。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只能将切开的患部再原封不动地缝起来。



只剩一年可活。



结束了只是切开再缝起的手术后,悟在病房里为难地笑了。



阿姨,对不起。



他又这么说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她半语带责备地反问。悟于是又脱口说了「对不起」,旋即又想对自己说了对不起一事道歉,但赶紧咽回去,最后又为难地笑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选择并不多。



悟辞去了公司的工作,决定搬离东京与法子同住。当最终必须住院,法子就能往返医院照顾他。



法子原先在札幌担任法官,借着与悟同住这个机会辞去了职务。因为法官的调动十分频繁,说不定会刚好在悟临终之际又有调动。她仰赖同期的介绍,在札幌市内的法律事务所担任律师。



悟十分介怀法子换了工作,但退休之后的人生规划,法子早就考虑转行当律师,只是提早实践罢了。



她反而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在收养悟的时候就考虑转行。



横竖现在都要辞职的话,以前辞职也一样。强迫正值多愁善感时期的悟屡次转学,在他每每交到朋友的时候,又将他带离熟悉的土地。



早知他会年纪轻轻离开人世,她真该让他小时候过得无忧无虑又幸福。



法子边在鼻头强忍住泪水,边佯装忙着整理厨房,悟开口问了。



「阿姨,可以先放着别折起小的纸箱吗?奈奈好像很喜欢。」



「玩够了以后要收起来喔。」



她刻意拉高音量,以免被发现鼻音。



「你马上就找到停车位了吗?」



法子只在地下停车场租了一个位子,让悟的车停在那里。自己的车子另外租了附近的停车场。



「对啊。是角落的七号吧?阿姨,你是特地选了七号吗?」



悟似乎很高兴是与奈奈相同的号码。



「不是,是因为角落清楚显眼。」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事实后,才又心想这种时候即便是谎话,也该附和比较好吗?法子的个性就是后知后觉。懊恼之余,她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奈奈是数字7的意思吗?」



「是啊,尾巴是7字形钩状。你看……」



悟大概想捉起奈奈向她展示,「奇怪了?」随即纳闷地歪过头。奈奈跑得不见踪影。



下一秒。



「呜呀呼!?」



法子发出了高分贝的怪叫声。因为有某种柔软的东西蹭向她的小腿。



手上的锅子一松掉落在地,发出了尖锐巨响。猫咪「喵!」地惨叫一声,一溜烟逃离她脚边。



猫逃向悟,悟抱起飞奔而来的猫,同时噗哧一笑。是被法子的悲鸣逗笑了吧。



他难受地呵呵忍笑,向她道歉。



「对不起喔。阿姨不喜欢猫,还让你们住在一起。」



「我并不讨厌喔,只是不敢接触而已。」



法子辩驳解释。小时候她曾想逗弄野猫,手却被狠狠咬了一口。不加思索伸出的右手肿了两倍大,从此她再也不敢碰猫。



然后法子赫然惊觉。——悟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怕猫了?



「……不过,没有收养以前那只猫,并不是因为我怕猫喔。」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收养悟的时候,因为法子的工作很常调动,才会将猫送人。公务员宿舍多是不能养宠物的房子。想带猫同住的话,必须自行特地去找可养宠物的出租房屋。



但是,如果自己喜欢猫的话,也许会咬牙下定决心吧。即使不爱猫,喜欢其他动物的话,也许更能体会被迫与猫分离的孩子的心情吧。



悟国中时,曾经在校外教学的地点福冈,晚上偷溜出饭店。后来在车站被老师们捉住,郑重警告之外,还通知了监护人,当下她心头一惊。



悟该不会想去见送人的猫咪吧?收留了悟的猫的远房亲戚,就住在从博多搭新干线一站便能抵达的小仓。悟曾一度委婉说过想见猫,但她回答太忙了,没有办法。在法子心目中,猫是已经解决的案件。既然已有值得信赖的饲主收养,没有必要特地再去看猫。



结果偷溜出饭店是为了陪交情深笃的朋友,但听完详细原委后,法子内心又一阵忐忑。听说朋友是想去与已离婚父母留下了回忆的地方。



悟会不会是与对方的寂寞产生了共鸣呢?悟乖巧懂事,法子总觉得就算是为了朋友,也不至于在校外教学期间做出这般逾矩的行为。



你想见猫的话,我带你去吧?如此询问后,悟回答「没关系」。又说:「这件事跟猫一点关系也没有。」



既然悟说没关系,法子也无法继续探问,终究一直没有去看猫。



猫在悟高中的时候去世了,当时,悟用暑假打工赚得的钱去探望猫的墓。



法子坐立难安。果然该在猫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见一面比较好吗?



「以前我不太能理解悟喜欢猫的心情,真是对不起。如果小时候也让你继续养猫就好了。」



「小八直到最后都备受宠爱,这样就够了。多亏了阿姨为他找到饲主。」



悟抚摸抱在大腿上的奈奈。



「不过,奈奈让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宿都白费了。你愿意让他一起搬进来,真的帮了大忙喔。」



接着悟将奈奈的脸庞转向法子。



「来,奈奈,向阿姨说声请多关照吧。」



插图f-1



别擅自代替我说请多关照,我还在生气喔。



话说回来,法子真是有些失礼。因为要和悟一起住在这里,我心想必须好好相处才行,才会去打招呼。



磨蹭膝盖可是猫表现最大善意的寒暄方式,呜呀呼是怎么回事?竟然喊呜呀呼!简直像是大半夜遇见了妖怪。



……算了,看在她一起收留了悟和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初次见面非常失败,但是就这样,我们与法子的新生活开始了。



法子这个人完全不了解猫,在我们摸索出适当的距离前,也花了不少时间。



「奈奈,早安。」



法子似乎依她自己的方式想与我和睦相处,打招呼的同时战战兢兢地朝我伸长手,但是——竟然马上就摸尾巴,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除非是非常熟稔的对象,否则猫不会让人马上摸自己的尾巴。平常的话,我早就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了,但看在法子是有恩于我们的屋主份上,我仅是臭着脸别开尾巴。



我很希望透过这个反应,法子会有所察觉,但她每次摸我,必定都是锁定尾巴。



那天早上悟碰巧撞见,才拯救了我。



「阿姨,不行啦,不可以马上摸尾巴。奈奈很不愿意喔。」



「那该摸哪里才好?」



「首先像是头或耳朵后面。亲密一点以后,也可以摸下巴下面。」



悟一只手拿着牙刷,另一只手边说边依序抚摸我的头部一带。



「头、耳朵后面、下巴下面……」



各位猜复述一遍的法子在做什么?竟然在抄笔记!



「不可以摸尾巴……」



快点吐槽,谁快点吐槽她!啊,在场只有悟一个人而已。



「不用特地抄笔记吧?」



悟笑道,法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忘了的话就糟了。」唉,受不了,你真是没用到无可救药的人耶。



「比起抄笔记,直接摸更容易记住喔。」



「咦?可是,离嘴巴很近吧?」



……离嘴巴很近怎么了吗?



「要是他咬我……」



你真是失礼至极!绅士如我,突然被摸尾巴,还忍耐着不攻击你喔!而且被摸尾巴的次数还不只一、两次!



现在的发言反而很值得我咬你一口。



「放心吧,你试试看。」



在悟的催促下,法子提心吊胆地朝我伸出手。……我真的觉得刚才的发言很值得咬她一口,但成熟的我会忍耐的,大家尽管赞美表扬我吧。



不过,这下子我明白法子为何老是锁定尾巴了。依法子的判断,尾巴离嘴巴最远。但其实一般而言,全天下的动物被人从尾巴或背后攻击时,反应速度远比对方从正面伸手时要快。



「好软喔。」



我可是很自豪触感不输天鹅绒喔。



「你看,奈奈看起来也很舒服。」



老实说,法子的动作僵硬笨拙,并不怎么舒服,但为了配合她的学习,我不介意装作很享受的样子。我可受不了她以后每次都摸尾巴。



「呀啊!」



法子惨叫一声缩回手。我也吓得缩起身体。怎么啦?怎么啦?



「他的喉咙!喉咙的骨头动来动去的,好恶心!」



……简直失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明明不怎么舒服,我还特别用心让喉咙呼噜呼噜响耶!



「你放心吧,猫舒服的话,喉咙就会发出呼噜声喔。」



原则上啦!这次是原则外,别忘了我可是勉强压下极不愉快的心情,还如此牺牲小我大优待!



「原来猫咪是用喉咙发出呼噜声呀。」



法子终于适应,用手指抚摸我的喉咙。



「不是喉咙的话,你以为是哪里?」



「我一直以为是用嘴巴呢。」



用嘴巴发出呼噜声吗!你是傻瓜吗!——哦,因为冲击太大,一时间口不择言。失敬失敬。



法子不再摸我后,我也迅速停止发出呼噜声,灵敏地钻进放在起居室角落的纸箱。



搬家之际,悟没有折起为我留下来的纸箱,狭窄的感觉待起来非常舒服。



「悟,那个纸箱要放到什么时候?」



「奈奈很喜欢,再放一阵子吧。」



「但我不喜欢这种像是始终没有打扫的感觉呢。明明我也买了猫咪用的床和猫跳台。」



箱子与床及跳台不能一概而论喔。



法子就这样惶惶不安地慢慢习惯了猫的生态。



「欸,这个怎么样?」



某天法子一边如此询问,一边拿出了搬家时旧纸箱的替代品。旧纸箱在我磨爪子后,已变得十分破破烂烂。



她先将网购的纸箱摊平,重新做成较宽又浅的箱子,再四处贴上胶带补强。



「这个纸箱又新又大,应该比较好吧?为了禁得起奈奈磨爪子,我还铺了两层喔。所以把旧的纸箱丢了吧。角落也都弯曲成奈奈睡觉时的形状了。」



「嗯,这个呢……」



悟苦笑着瞄向我。——怎么样?



我回以哈欠。——完全没有兴趣。



法子一点也不明白。宽敞的箱子只会扫兴而已,就失去了钻进箱子的乐趣。



我无视法子的精心杰作,钻进旧箱子后,法子一脸大失所望。悟笑着安慰她。



「可能不要加工过比较好吧。下次又有新纸箱的话,试着直接放在地板上吧。」



「亏我这么努力……」



你的努力白费了喔。通常猫会自己寻找自己中意的东西,会喜欢别人给予的东西的机率并不高。



之后法子的新纸箱仍好一阵子锲而不舍地放在旧纸箱旁边,但不出多久就拿去废纸回收了。



悟开始经常往医院报到。医院近得徒步能走到,但悟总是一大清早前往医院,直到傍晚才回来。是医院人很多吗?诊察和治疗很花时间吗?



悟右手臂上增加了许多打针的痕迹,蓝黑色的瘀血始终不退,不久左手臂也是一样。我光是一年一次的预防针就难以忍受,真亏悟承受得住。



但是,无论前往医院再多次,悟的气味都没有变。仍旧是至今许多猫狗说过的「不久人世的气味」——这个气味越变越浓。



变成这种气味的话,没有生物还会从那里回来。



法子不时暗自哭泣。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法子在悟面前会逞强绝对不哭,但猫似乎不算在内。



现在即使我磨蹭她的脚,她也不再大叫「呜呀呼」,而是回应地摸摸我的喉咙,手上传来了感谢的心意。



城市被埋没在白雪之下,合花楸街道树在寒风中益发坚毅,更是结出了火红的果实。



「奈奈,我们去散步吧。」



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体力,去医院的日子回来后还直接倒头睡到半夜,悟却不曾中断和我一起散步。



尽管又冷地面又不好走,去医院和风雪交加的日子外,我们每天都出门。



「奈奈,你第一次在雪国过冬呢。」



肉球感到光滑冰凉的结冻路面。从屋檐往下垂落的冰柱。堆在路边、变作了千层派的铲好积雪。



并排停在电线上、冷得膨起羽毛的麻雀。公园里不亦乐乎地在积雪中辟路前进的悠哉狗儿们。城市里灵巧地钻进狭小缝隙以抵御寒冷的猫儿们。



两个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物都是第一次见到。



「哎呀,好可爱的猫咪。在散步吗?」



天空冷澈透亮的某天,公园里可爱的老奶奶向我们攀谈。



「叫什么名字呢?」



「他叫奈奈。因为尾巴末端是7字形。」



还向路人说明名字由来的猫奴模样仍是一如既往。



「可以一起散步,真乖呢。」



「是啊。」



与老奶奶道别后,悟抱起我。



「奈奈很乖,以后也能当个好孩子吧。」



我什么时候不是好孩子啦?这种不经意的确认太失礼了。



街上随处可见圣诞节灯彩,电视上几乎是源源不绝地不停播放圣诞节宣传广告。悟和法子切了小蛋糕的那一晚,我眼前也摆着鲔鱼生鱼片,隔天一早起彻底替换成新年气氛。



新年当天我得到了鸡胸肉大餐,但是我闻了好几次味道后,盖上沙子。当然现场没有沙子,我是盖上隐形沙。



「奈奈,怎么啦?你不吃吗?」



悟偏头不解。我也很想吃,但这些鸡胸肉有股可疑的味道。



「阿姨,奈奈的鸡胸肉是平常那种吗?」



「今天是新年,所以我大手笔买了国产地鸡,确实蒸熟了喔。」



「你蒸的时候加了什么吗?」



「为了去除腥味,我洒了一点酒。」



法子,原来是你多此一举吗!



「对不起,奈奈好像因为酒的味道不敢吃。」



「咦?可是,只有一点点喔。」



「因为猫的鼻子很灵敏。」



「鼻子很灵敏是小狗吧?听说是人类嗅觉的六千倍。」



法子不是坏人,但在这种地方上就是只长个子不长脑。确实狗儿常被盛传鼻子很灵敏,但不代表猫的鼻子就不灵敏。况且要闻出洒在鸡胸肉上的酒味,也不需要有人类六千倍的嗅觉。



「因为猫远比人类敏感啊。」



悟走向厨房,将平常品质安心又安定的鸡胸肉点心放在新的盘子里,放到我面前,再拿走额外多了一道手续的鸡胸肉盘子。



「加了酒的鸡胸肉,由我加进杂煮(注)里吃掉吧。」



译注:日本新年习俗中元旦时吃的汤物料理。



法子长长吐了口气。



「在奈奈来之前,我作梦都没想过有人会吃猫剩下的食物呢。」



「养猫的话,偶尔都会发生这种情况。而且,这也不是吃剩的,奈奈的嘴巴完全没有碰到,所以放心、放心。」



悟将鸡胸肉放进杂煮汤碗里。



「让你吃连猫也不吃的东西,这种话传出去太难听了,可别对外人说唷。」



「养猫人士的话,我倒觉得他们可以理解呢。」



接着悟和法子互道一声「新年快乐」,开始吃杂煮。



「虽然才养了三个月左右,但猫真是奇怪的生物呢。」



哦,新年刚过就向我问好吗?这个评语真是不能充耳不闻。



「像那个纸箱也是。」



起居室一隅还残留着搬家时的纸箱。法子充满怨念地发过牢骚:「真想在过年前丢了它呢。」



「明明新的纸箱比较干净清爽……」



真不巧,我可不这么觉得喔。



「而且都会试着钻进明显空间很小的箱子里,这是为什么呢?应该一看就知道钻不进去了吧。」



呜,踩到痛处了呢。



「前不久还把前脚伸进原本放饰品的空盒子喔。」



「对对对,猫咪都是这样。」



悟兴高采烈地应和。



「像是用来装手表的小盒子,还是会试着把手伸进去。」



关于这点只能说是本能。猫总会时时寻找刚好可以容纳自己的美好缝隙。



所以一发现开着大口的四角形箱子,本能绝不会让自己视而不见。因为,说不定、搞不好,我一把手伸进去,箱子就会启动某种机关而伸长喔?——不过,目前为止这份期待只有扑空的份。



可是,听说外国也有一只猫不停打开门扉,相信有朝一日会通往夏天(注)。



编注:指美国科幻小说家海莱因于一九五六年创作的小说《夏之门》里名为彼得的猫。



「对不起,我已经吃不下了。」



悟没能吃完杂煮,放下筷子。法子一瞬间露出悲伤的表情。法子只在悟的碗里放了一块麻糬,里头添加了在百货公司买来的豪华年菜,悟也只吃了一点点。



「很好吃喔。芋头、豌豆荚和红萝卜,以前妈妈煮的杂煮里也一定会放。阿姨煮的饭菜味道果然和妈妈很像。」



「因为对我来说,姐姐的料理就是妈妈的味道。」



「阿姨收养我的时候,我也因为饭菜的味道和妈妈很像,松了一大口气。所以好像很快就适应了与阿姨一起生活。」



然后悟微微一笑。



「幸好是阿姨收养了我。」



法子吃惊地轻轻倒抽口气,不知所措地眼神左右游移,最后脸庞低垂,小声念念有词说:「我……并不是很好的监护人。不是我的话,你一定更……」



于是悟无视法子的细声低语,又重复说了一次。



「幸好是阿姨收养了我喔。」



法子的喉咙就像青蛙一样发出「咕」的一声。刚见面的时候,是哪里的哪个人说我用喉咙发出呼噜声很恶心啊?你才发出了相当吓人的声音呢。



「……明明我一开始收养你的时候说了那种话。」



「因为早晚都会知道啊。阿姨并没有做错。」



可是——法子依旧低垂着脸庞,开始啜泣。喉咙一而再发出了青蛙般的叫声,期间接连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那时候早知道不该说那种话的。」



最后,她以嘶哑的嗓音这么说道。



插图f-1



接获姐姐夫妻俩讣闻的时候,法子虽是单身,但前往参加丧礼时就已下定决心收养悟。



她最终什么也没能回报姐姐,至少想收养悟。姐姐最牵肠挂肚的就是悟。她想尽可能为悟付出。



姐夫的家人只是形式上出席丧礼,完全没有提到悟就回去了。在他们眼里,悟想必只是陌生人的孩子。思及他们如何对待生前的姐姐,这也是理所当然。



留到最后的女方亲戚中,也没有人有强烈的决心愿意收养悟。法子表示要收养悟后,也有人担心地好言相劝:「你还没结婚,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大部分人都提议将悟送到福利设施。



悟是姐姐夫妻俩的小孩。如果没有亲人那倒也罢,但既然有亲属有足够的经济能力领养小孩,还送到福利设施的话,我认为是种怠慢。



她认为自己只是选择了适当的措词,但提议送去福利设施的亲戚露出了自讨没趣的表情。讲话不懂得修饰,所以法子才会这把年纪还嫁不出去——事后她才听说叔叔伯伯们如此发过牢骚。



但是,姜是老的辣,讲话不懂得修饰这句批评确实一语中的。



丧礼结束,财产也处理完毕,就在法子告诉悟自己将收养他的时候。



「就算我不说,你总有天也会知道,所以我先告诉你吧。悟和爸爸妈妈并没有血缘关系。」



反正悟迟早会知道,现在告诉他也一样。因为事实就是事实。——法子原本如此心想,但见到悟听见时的表情,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悟的表情仿佛遭到抹除般变成一片死白。瞬间失去所有表情的脸庞,在在表现出了悟受到多大的冲击。



姐姐夫妻俩过世后,法子赶到时,悟也是相同的表情。空洞的神情像在说他失去了这世上所有一切,依偎着安置在公民馆里的两具棺木。



法子再怎么迟钝,也瞬间领悟到了。——自己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让悟二度失去了一切。



守灵夜朋友来了以后,悟才哭了出来。明明之后表情也一点一滴恢复。



自己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这份自觉让她的脑袋一阵沸腾。



「那么,我真正的爸爸和妈妈呢?」



「你真正的爸爸妈妈是姐姐和姐夫喔。要称呼对方为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