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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齐里躲避的这些时日,时不时提心吊胆,担心泄密,连累越潜。今日不知道是谁将他报官,不过也好,终于不必再担心,常父本就是个洒脱的人,笑道:哪里还不埋人咧,我一把老骨头正好落叶归根。

  一同被抓的越人听到常父的话,有人小声啜泣,有人沉默无声,一脸怅然。

  越潜神色黯然,眼眶微红,一言不发。

  常父呵斥:臭小子,快把公子赠你的剑放下!不枉我养你那些年,别叫我这老头子担心。

  宝剑剑格镶嵌的水晶,在霞光下闪着红色的光,越潜耳边响起公子灵授予他宝剑时,那句:从今往后,你要用它护我周全。

  手臂缓缓放下,握剑的手腕力道逐渐流失,越潜的声音不大,他启唇道出两字,几不可闻:保重。

  那日在码头送别樊鱼,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扫视这些身份卑微,无助悲伤的越人,对上常父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还有眼中的焦虑与担忧,越潜把剑刃朝下,长剑缓缓收回剑鞘。

  在场的融国士兵都舒了一口气,由于不知道越潜是什么来头,单看他杀气腾腾,腰佩宝剑,衣袍极为华美,也不想与他起冲突。

  目送士兵押走常父在内的一众越人离去,站在里门之下,越潜的身影一动不动,如同守门的一尊石像。

  如火似血的霞光在天边消逝,夜幕降临,清冷的月色照进昏暗、死寂的庭院。

  越潜坐在庭院门阶上,手臂搭在大腿,驼着背,他原本有着高大挺拔的背影,此时看来像个颓然的老头子。

  他身前是空荡的院子,身后是狼藉的厨房,物品摔落一地,那是士兵闯入宅子,在厨房带走常父时留下的痕迹。

  挂腊肉的架子被撞翻,水缸破裂,流了一地水,一只陶盆破裂,盆中的米散落在灶旁。

  两只贪食的鸡在厨房啄米,欣喜它们发现美食,甚至忘记天黑该回鸡窝了。

  饲养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去,然而它们并不明白其中的联系。

  就在这黑暗中,小鸡雀跃的叫声下,越潜在脑中回忆过往:幼年在云越国生活,住在云水城里,日子谈不上快活,那时年龄幼小也不知愁苦;十岁时,云水城破,他被俘虏,在祭坛下侥幸存活;

  后来,他来到融国苑囿,为融国国君捕鱼,度过七年苦难的生活,那时心中充满仇恨;后来被守藏史景仲延安置在藏室里,于孤独与沉思中度过半年,戾气与仇恨渐渐消匿;

  大雨倾盆,在浍水畔边,他送行苑囿奴的船远去;今日,在南齐里的里门之下,他与常父相辞。

  在回忆里,越潜剔除公子灵,因为这是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也是情感最为复杂的部分。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自己该是什么,想要什么,不过是活着而已。

  渐渐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这孤寂与苦闷里,越潜似乎看清了自己应走的一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不用太担心,就是分离,也只是暂时。

  第56章

  越潜合衣而眠, 早上起来,才留意到锦袍破损严重,且血迹斑斑, 虽然对疼痛感较迟钝,见到大片血迹,也无法视而不见。

  脱下衣袍, 越潜察看伤口,有五六处刺伤, 这些伤口有的浅,有的较深, 不过都是皮肉伤。

  经过一宿,已经止住血。

  拿湿巾拭去胸口干涸的血迹,取来干净的衣物换上。

  沾染血污的锦袍被折好, 放在床边, 长戟在它身上留下数处破洞,已经无法缝缀。

  换的是一件布袍, 以公子灵侍从的身份而言, 布袍显得寒酸。

  越潜整理衣袍,系好衣带, 他将宝剑佩戴在腰间。

  居住在南齐里时,越潜生活简朴,使用的器物简陋, 他的衣箱中也只有布袍。

  在南齐里留宿一夜,该回去了。

  走出屋子,来到庭院,院中晾着常父的一套衣服,晾衣绳下是几只唧唧叫的小鸡。

  常父在院中养鸡, 鸡窝在后院,后院还有一小块菜地。

  饲养的鸡还没长大,种下的葵菜也还没长到能摘食的程度,伺候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

  越潜驾车离开家,经过南齐里的里门,他抬头仰望高耸的里门,还有蔚蓝的天。

  他忆起昨日黄昏时的情景,天边霞光似火,士兵的长戟如林,数名被缚的越人齐齐蹲坐在地上,常父在其中。

  此时里门空空荡荡,唯有他一个人一辆车。

  驱车离开南齐里,将里门远远抛在后头,马车驶进一片静谧的林子,越潜的身影在林中消失不见。

  返回城南公子灵的府邸,刚停好马车,就听见厮役跑回院子,通报家宰的声音。家宰急急忙忙出来,焦急道:越侍可算回来啦!

  越潜下车,询问:我在外头留宿一夜,有什么事吗?

  公子清早就在问越侍回来了吗,刚刚又问老奴,老奴也心急。最近外面乱哄哄,还是尽量不要出门。越侍快些进屋,和公子报平安!家宰抓住越潜的手臂,将人往屋里带,生怕他跑了似的。

  不说到处在搜捕越人,越侍可能被士兵押走,就是没有搜捕越人这回事,家宰也觉得越侍处境危险。

  太子是个果断且冷酷的人,让越侍曝尸道旁,或者死得无声无息实在不是难事。

  把人拽进院子,家宰放开越潜手臂,才留意到他穿着一身庶民穿的布袍,感到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以往越侍总是一丝不苟,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做着不合时宜的打扮。

  越潜进入主院,夏日里庭院草木葱翠,清幽寂静,他沿着石径行走,望见站在梧桐树下的一个身影,是公子灵。

  树上是清雅的梧桐花,树下是身形修长,穿素雅长袍的少年。

  今日不用上朝,天气又热,公子灵衣着简单轻便,头上没戴冠,看着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贵族少年。

  而不是身份尊贵,高不可攀的一国公子。

  他的面容如此年轻朝气,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往后的日子漫长。

  本该去换身衣服,收拾下衣容,但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公子灵正看着他。越潜径直朝梧桐树走去,他边走边将闷热的发冠摘下,提在手上。

  院风拂脸,吹去额上汗水,吹乱头发,带来丝丝凉意。

  面对的是上位者,摘冠的举止显然无礼,此时却有种卸去重负般的错觉。

  昭灵见越潜的身影出现,并且正朝梧桐树不慌不忙走来,他便在席子上坐下,一手搭住身旁的矮案,静静等候。

  前面的人越走越近,穿过花圃,经过翠竹,他手里提着发冠,黑色的缨带下垂,头上的发髻有些乱,发丝在风中飘动,身上穿着一件在昭灵看来,十分粗陋的赭色布袍。

  等人走到树下,昭灵看见他额上的汗水,还脸上的疲倦与颓态。

  昭灵命令:过来。

  如同一个顺从的侍从,越潜屈膝,单脚跪在昭灵跟前,让坐着的公子灵得以平视。昭灵伸出一只手,整理越潜鬓边的乱发,呢喃: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头发今早肯定没有梳理,不说头发,脸也没洗,下巴还有一块污渍,看着像血。

  昭灵使唤侍女:拿条巾来。

  很快,侍女递来一条半湿的丝巾,昭灵接过丝巾,亲自擦拭越潜额上的汗水,揩去下巴那一块污渍。

  动作虽然笨拙,却很细致。

  越潜跪地不动,直勾勾望着昭灵,他的内心不可能没有触动。

  把丝巾拿起一看,干涸的污渍洇开,那殷红的色泽显然是血液,昭灵的心不由地揪紧,丝巾被他揉成一团,握在手中。

  再次抬起头来,昭灵的目光落在越潜衣领,像似看出什么端倪,命令:把布袍脱了。

  南齐里有不少官员的别第,自然也有越仆,士兵的搜捕范围已经扩散到城郊。昨日傍晚,越潜回去南齐里探看常父,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