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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眉梢点花灯第170节(2 / 2)


  程昶看着陵王:“当年方芙兰受辱,你在哪里?”

  陵王听了这话,愣了愣,竟是没答。

  程昶又道:“从前的事过去太久了,我打听了很久,才得知当年方府出事,方远山被拿进宫以后,你去刑部大牢里见过他,想要救他出来。”

  捉拿方远山的命令是昭元帝亲自下的,一夜之间,人人对方府避之不及,可是陵王在这种时候宁肯冒着犯上的风险也要试着救方远山的性命,他便不该是个趋利避害的人,那么方芙兰出事时,他为何不在?

  陵王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晨风拂来,他折转身去,望向缥缈的崖端,须臾又道:“我就在宫里。我只是……帮不了她罢了。”

  从前那些事的确过去得太久了,知情人不是死了就是散了,于是宫中旧人对此讳莫如深,久而久之,连提都没人再提了。

  陵王记得,当年方府事出突然,便是在一日前,他还计划着日后去临安、去湘西,带着芙兰一起徜游山水,远离这座深宫。

  那时他办好柴家的案子,本是大功一桩,没想到昭元帝反而对他更加嫌恶。

  陵王原本颓唐,方芙兰却道:“殿下不必烦扰,殿下若不喜欢金陵,日后芙兰便陪殿下离开这深宫,无论殿下去哪里,芙兰都跟殿下一起。”

  陵王一听这话就笑了,郁结的心绪一扫而光,颔首道:“好,那我便去跟父皇请个旨,寻个山灵水秀之地做个闲官就好,也不当什么王爷,如此自由自在,山河万里,锦绣风光,我定要带你看遍。”

  方远山出事那夜,一点预兆也没有。

  陵王在宫里听说这事时,方远山已被押入刑部大牢了。

  陵王拼命打听,只知昭元帝是从故皇后宫里出来后忽然下的圣旨——彼时故皇后已然病危,大约人之将死,临终对昭元帝说了些什么吧。

  方远山一心想将方芙兰高嫁,而陵王是这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方远山一向瞧不上他。

  可是,陵王想,如果方远山当真出了事,芙兰一定会伤心的吧,他不愿让芙兰伤心,他在这深宫里伶仃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温婉似江南水的女子是他心上唯一。

  所以他冒着犯上的风险,去刑部大牢里见了方远山一面。

  好在方远山是被殿前司的人带进大牢的,随后殿前司去复命,三司的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三皇子要求见礼部侍郎,他们不敢拦阻,便放陵王入了大牢。

  方远山的两个儿子一直不成器,这么些子女中,他最疼爱的只方芙兰一人。

  是以如今东窗事发,他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最担心的便是方芙兰的安危。

  方远山见陵王竟愿在这种时候来看他,明白他对芙兰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一直以来,他不愿将方芙兰许给陵王,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而是因为他与陵王的生母卢美人的恩怨。

  否则,凭着陵王远胜常人的天资,有他这位重臣帮扶,日后未必不可成就大业。

  可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没得选了,他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非常人不能保住芙兰。

  方远山也知道,自己既有求于陵王,必不能欺瞒于他。

  否则就算芙兰一时为他所救,纸包不住火,有朝一日陵王得知了真相,将对方远山的恨迁移到方芙兰身上,芙兰更是万劫不复。

  而陵王在这深宫之中亦永远翻不了身了。

  是以方远山趁着陵王来见自己的之际,把当年的真相逐一相告。

  他说当年是他将五皇子与宛嫔还活着的事透露给了故皇后,后来卢美人受故皇后唆使,找人去追杀宛嫔母子,这才酿成了明隐寺血案。

  血案过后,昭元帝震怒不已,下令处死卢美人,并从此将她从彤册玉牒上除名。

  方远山道:“陛下之所以有些厌弃殿下,乃是因为明隐寺的血案在陛下心中永远是一个结。倘有朝一日,这个结解开了,凭殿下英才,未必不可摘星揽月。五殿下当年自明隐寺脱逃后,臣这些年一直派探子跟着他,臣这便将探子的身份告诉殿下,以后殿下找到他,找到五殿下,要怎么做,尽听殿下便吧。殿下只需知道,陛下这些年之所以还念着五殿下,那是因为陛下知道他还活着,还抱着一丝父子团聚的希望。但人死灯灭,希望也就随风散了。即便陛下一时走不出来,但他终有一天会老的,等他老了,念想淡了,渐渐灭了,就会将执念放下,考虑该由谁来承大统了。太子殿下一身病躯,四殿下蠢笨无知,六殿下年纪尚幼,唯有三殿下您,才是将来江山之主的不二人选。”

  “臣知道,臣将这一切告诉殿下,殿下必会恨臣,但臣有个不情之请,殿下锦绣乾坤在后,能否暂将这恨舍下,帮臣保住芙兰,芙兰一个弱女子,眼下方府即倒,她受不起这风霜之苦的。”

  然而陵王听了方远山的话,彻底怔住了。

  难怪他这些年虔心竭力无果,他没有身为皇子的骄矜,办事亦踏实不苟,往往殚精竭虑却适得其反,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原来竟是命运弄人。

  陵王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如果不是你,我的母妃也不会身陨不会被父皇除名,我亦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你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可以不择手段,但我母妃何辜?我又何辜?”

  方远山泣声道:“你要恨我,要我偿命,我都认了。可你问我何辜,我却问你芙兰何辜?一切错都在我,她都是不知情的。她待你一片深情,知你在这深宫里过得郁结,为了要陪你离开金陵,为了要嫁给你,已三日不曾理会过我这个父亲了。我今日与她已死别,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与她好好说。”

  “再者说——”方远山顿了顿,忽然将心一横,“你虽长在这深宫,虽贵为皇子,但你的父皇厌弃你,皇贵妃唯恐你连累她,对你弃之不管,甚至连宫人都看不起你,朝堂上的文臣武将,又有哪个将你放在眼里?整个绥宫,甚至整个金陵整个天下,除了芙兰,有谁会真心待你?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她,只有她!你难道就要因为恨我,便要弃她于不顾吗?你对得起她待你的深情待你的真心吗?!”

  殿前司很快复命回来了,一起带来的还有一道斩立决的圣旨。

  直到殿前司的禁卫将方远山拖出囚牢,这个叱咤朝堂小半生的礼部侍郎终于着急了,他看着茫然而震动的陵王,嘶声对他道:“你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拿我的血来偿,拿我的命来偿!求求你,救救芙兰,救救芙——”

  最后一个“兰”字未出,刽子手的砍刀已然劈下,陵王追出囚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方远山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鲜血喷薄而出,在地面浇开三尺,而脖子上,只余一个空荡荡的血洞在淌着血。

  天地一下风起,剧烈地,呼啸着,送来浓重的血腥气。

  陵王在这风起的中夜跌跌撞撞地走回宫所,胸腑中恨与震动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以至他还未寻得一寸屋檐,已然伏在阶下干呕起来。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方远山被处斩的第二日,方家夫人自缢而亡,随后故皇后也薨逝了。

  绥宫一夕之间乱作一团。

  人们总是太平年间总是安逸度日,非要等到风雨来临,才知自己原来没有卧雨餐风的本事。

  陵王未雨绸缪得太晚,虽然天生的聪明才智让他足以在风雨里独善其身,但他无权无势,便没有渡人的能力。何况皇后薨逝,他身为皇子必须日夜守孝,是以即便听闻方府败落,府中人四散溃逃,他亦力不从心。

  直到柴屏找到他,说念及他的恩情,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艰难地,为时已晚地,在一片不毛之地里收拾山河。